郦商还算精明,提前在官道上布置了几名探子。王贲的大军回来,早有人报告。郦商兵微将寡不敢硬碰,让出大路,躲进树林,让王贲驱兵入城。
“启禀大王,楚军已经撤走,老臣一路追击,误——吴中副车!”王贲多少有些羞愧。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王竹在雕花镶金的宝榻上慢吞吞的转过身子,看到地下跪着一位五花大绑满身血腥的敌将,连忙坐起来问:“老将军这人是——”王贲道:“沛县贼人王陵!此人曾经聚众造反,杀害南阳郡守,不过请陛下念在他弃暗投明、改邪归正,饶他一死!”
王竹纳闷:“老将军,不是说楚军撤往丹水吗?樊哙、灌婴等人怎么不见踪影。”王贲沮丧道:“大概——大概是中了诡计——”
王陵在地上跪的膝盖挺疼,自己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了,晃着膀子说:“这个我知道,你们让吕雉那臭娘们给耍了!”
王贲抢在王竹前面发问:“吕雉是谁?”提起这个女人,王陵气的差点把捆在身上拇指粗的麻绳崩断,咬牙切齿道:“就是沛公的老婆。”
吕后!吕后!王竹心里一阵敲鼓,她怎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还没到她出场的时候啊!他也不想想,连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能穿越过来,吕后登上历史舞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王陵骂骂咧咧道:“臭娘们,派我们去彭城求救兵原来是要我们引开追兵,她好逃之夭夭。他日让我碰上了一定把她碎尸万段。”
王竹心想,行了吧,大哥。就你那两下子,再碰上就再倒霉。你可不是毒妇的对手。说实话,王竹忌惮吕后超过刘邦。
吕后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巾帼不让须眉,在楚汉杀人狂排行榜上稳居榜眼之位,排名仅在状元项羽同志之下。史记上说;“佐高祖而定天下,所诛大臣皆吕氏力!”就是说刘邦杀的人有一半以上是吕后力主的。后来刘邦卸磨杀驴,大肆诛杀异姓王,淮阴侯韩信、梁王彭越都是死在她的手上。这样说来,吕后的本事比项羽高多了。项羽被韩信、彭越两个家伙修理的一筹莫展,最后自刎乌江。吕后一出手韩信、彭越就翘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为何?心狠、手辣、果断、刚毅!假如鸿门宴的主人换成吕后,刘邦早就翘了!
王竹没听说过王陵,不过,看王贲的意思,似乎很欣赏这个横眉立目,有点二百五的家伙。王竹说:“王陵,你虽然犯法应当问斩,但念在你及时悔悟弃暗投明,朕就给你一条生路,封你为偏将,你戴罪立功吧!”
王陵咂着嘴道:“偏将?我在那边可是颍阳君呢?官太小了!”王竹在二十一世纪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俘虏。心说,你都混到这份上了,还跟老子讨价还价,有没有搞错啊,兄弟?
王竹翻白眼:“你想做什么官?”
“秦二世,在怎么说你也应该给我个郎中令干干,你可别小看我,我是沛县有名的大将!”王陵斜着眼,抖着腿,傲慢的说。
王竹说:“给你个郎中令也行,不过你要立功。我问你,吕雉到什么地方去了?”王陵瞪眼道:“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了,非追去跺了她不可。”
王贲道;“这个老臣已经猜到了。”
王竹纳闷道:“那刚才你怎么不早说?”
王贲苦笑道;“老臣是刚刚猜到的。”王竹心想,你个老滑头,我不开口问,你是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仔细想想这也不能怪王贲,都是秦二世的脾气惹的祸!
王贲道:“吕雉既然没有入楚,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好去了!”一个意识闪电般劈中王竹的脑细胞,他失声道:“你说她去投奔项羽了?”
王贲道:“叛贼陈胜穷人乍富骄奢淫逸,不懂兵法胡乱指挥,每天只知道饮酒作乐,纸醉金迷。把个天下搞的乌烟瘴气一塌糊涂。眼下的变民领袖大半都是张楚王的分支。
陈胜派大将武臣攻九江,结果武臣自立为赵王。武臣派韩广攻燕国,结果韩广自立为燕王;陈胜派大将周市去攻打大梁,结果周市立魏咎为魏王。齐国后人田儋、田荣、田横起兵于狄县,夺取齐地七十余城。不久之后,项梁叔侄起兵吴中,攻城略地渡江而来。开始时势力基本上可以分成六股张楚王陈胜、赵王武臣、齐王田儋、燕王韩广、魏王魏咎、项梁江东军。”
王贲道:“可眼下张楚王陈胜被章邯所败,死在车夫庄贾的手上,大将周文自刎;周市所立魏王魏咎、齐王田儋也在临济之战中被秦军所杀,齐国人立田假为齐王;吴广被部将田藏所杀、赵王武臣被部将李良所杀。赵国大将军张耳,丞相陈余立赵国后人赵歇为赵王;魏咎之弟魏豹得到楚王帮助,重夺魏国二十余城,自封为魏王;田儋之弟田荣发兵斩杀田假立田儋之子田市为齐王。陈胜死后手下大将秦嘉立景驹为张楚王,被项梁攻杀,秦嘉、景驹双双战死。项梁从范增计策,拥立楚怀王之后熊心为楚王。项梁同时命谋士张良立韩国后人横阳君韩成为韩王,帅兵攻取韩国上党等郡县。不过,这个韩成没用,他几乎没得到几里土地,被朝廷的兵马一路追杀,只能带着人打游击。但总算也是一个变民的领袖。
刘季已死,此刻比较强大的变民势力仍然是六股燕王韩广、韩王韩成、楚怀王熊心、齐王田市、赵王赵歇、魏王魏豹。其中韩王韩成、魏王魏豹全是楚人扶持所立。赵王赵歇在巨鹿之战中损失过大,前些日子发兵偷袭函谷关,在平阴黄河渡口中了刘邦军暗算,铩羽而去。断时间内不可能对朝廷造成威胁。
所以,此刻最有实力的就是楚怀王。而楚怀王不过是江东项羽的一个傀儡罢了。项羽斩杀卿子冠军宋义,威震楚国。巨鹿一战击败章邯,天下震恐。眼下挟胜利之威,帅四十万众,出巨鹿,过河内直捣函谷关。而吕雉不下楚地,很可能去了宛城,大半会过阳翟,至平阴、新安一线会和项羽的楚国主力大军,合围函谷关——陛下要早做准备了。”
王贲的话王竹听明白了二点:第一,陈胜手下就没有一个忠臣!这些楚王、齐王、赵王大部分都是被自己人干掉的,应该是政治思想工作没有做好。第二,就是说,武关这里不用守了,所有的楚军、赵军、联军、正规军、杂牌军此刻已经一股脑、一窝蜂的沿着河北涌向函谷关了。陈胜真不是个东西,你奶奶的,你狗日的跑出来把天下搅合的乱七八糟、腥风血雨的,你死了,一了百了了。把乱摊子都留给朕了!朕多冤枉!当了没几天皇帝王竹已经进入状态了,张口闭口就是‘朕’‘爱卿’‘用膳’这些专用名词了。
王竹一阵头皮发麻,这么快就要面对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只手可以举起香炉,一天杀死四十万人,一顿饭吃十颗人心,喝十斤人血,血盆大口、青面獠牙,骑乌骓马,而且骑虞姬MM的变态杀人狂西楚霸王了?!老天我好怕怕!
一股热血从王竹的心窝箭一般射入头顶,王竹跳下床榻,握住王贲的手道:“老将军,当此危急关头,老将军身为国家名将,千万不可以抛弃朕呀!”王贲眼中噙着泪花:“老臣与狗贼项羽不但有国仇还有家恨,我儿王离就是死在了他的手上。”王竹道:“不仅是老将军的儿子,我秦国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这全都是残暴的楚军造成的。朕决定任命老将军为秦朝大将军,统领大秦所有兵马,抗击荆蛮。”
王贲也不推辞了;“老臣必定竭尽所能。”
王竹接着问了一句,差点又把王贲震晕:“老将军,大秦还有兵马吗?”王贲心说,真是了不起,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竟然连那里驻扎着兵马都不知道,老臣真是服了你了。
王贲苦笑道:“峣关守将申屠户手下还有不下四万步兵,骑兵战车兵加起来也有一万。蓝田关老将辛胜手下还有一万人马。加上蒙铎从云中调回来的两万边防骑兵,我们可以调动的军队总数不超过九万。武关附近还要重兵驻守,能够开赴函谷关的,也就五六万人。”
王竹掰着手指头算,妈的,人家四五十万,我这里五六万。项羽又如此恐怖!明明就是鸡蛋碰石头吗?头破血流也要碰一次,要不死的更惨。
王竹的目光重新落在王陵脸上,哥们正一脸茫然的听天书呢!他不懂什么韩王、齐王、陈胜、吴广的,他就只知道攻下城池后,可以杀人放火抢粮食弄女人,沛公告诉他打谁,他就像猎狗一样扑过去撕咬。别的一概不理。
王竹冲着王陵笑了笑道;“你想当郎中令是不是?”王陵眼眉挑起来了:“没错,俺就要做那个郎中令。”王竹指点着他道;“好说,好说。你去帮朕办一件事情,办成了封你为郎中令,外加千户封邑。”
王陵怀疑自己做梦,天下还有这种好事?“你先说是什么事情?”王竹整了整衣冠,不慌不忙的说:“昨天我们捉了几个俘虏,叫什么夏侯婴、靳强、郑中的。你去大牢里把他们劝降了,你就是郎中令了!”
王陵傻乎乎道;“我——我还要六个美人。”王竹一挥手:“办成了我给你六十个。”
王陵一转身就撞到柱子上了;“在那,在那,大牢在那里?快,快带我去——”
没用多长时间,王陵领着两个人出来了,一个方面大耳、黑黝黝的脸上布满皱纹是个中年儒生。另一个细长个子,脸皮雪白,穿着金灿灿闪光的铠甲。两人身上都绑着一道道的麻绳。
王陵扯着嗓子喊道:“秦二世,秦二世——”王贲怒道;“混账东西,你敢对陛下无礼——”王陵连忙改口:“陛下,我把夏侯婴和靳强带来了,宋忠那个腐儒他说你是残暴的暴君,杀人不眨眼,是狗杂种,所以不肯来。还说什么‘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国人是不会向秦国皇帝卑躬屈膝的。因为秦国的人都是豺狼,都是畜生!你看我也没办法了,说好的六十个美人我只要四十个算了。这公平吧?”
王竹差点没气昏,心说这王陵八成是白痴!瞎嚷嚷什么呀!王贲的脸都绿了,直勾勾的盯着王竹,希望他下命令把王陵拉下去重打一千军棍。
王竹没心情和他扯淡!不耐烦的问道:“谁是夏侯婴,谁是靳强?”
那个中年儒生道:“启禀陛下,在下是夏侯婴。”这个夏侯婴王竹知道。夏侯婴就是滕公,就是刘邦逃离成皋的时候,多次跳下车帮刘邦捡孩子的那位。他和靳强都参加了鸿门宴,可见刘邦对他很是器重。
不用说那个顶盔贯甲的就是靳强了。这人是刘邦帐下的一员猛将,实力和纪信相当。这些人本来对刘邦都忠心耿耿的,想要劝降非常困难。可是眼前的形势不一样了,刘邦翘了,他们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反秦的农民军队伍,并不全是为了推翻暴秦统治的,他们有的是楚国的遗老遗少,怀着跟屈原一样的悲愤心理,和暴秦势不两立,不同戴天。有的是迫于大势所趋,表面上义气,骨头里还是一些贪图富贵的投机取巧的心思;有的只是生活所迫,想在军队里混碗饭吃;有的甚至以农民军做掩护,伺机而动,搜刮钱财,巧取豪夺。还有很大一部分,只是想趁着乱世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像灌婴、彭越等人就是属于最后一种。
夏侯婴、靳强和大秦也没有什么切齿的仇恨。没有非拼死命的必要。刘邦一死,王陵去劝降,他们立即就‘想通了’。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这就和脱下马甲穿上长袍一个意思,简单得很。
至于郑中——地道的楚国遗少,祖上几代人在楚国出任高官。秦始皇灭楚之后,他亲眼目睹了秦军杀人放火的残暴行径,自幼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只要一看到秦人就想掐死,就连秦国的美人他都不沾边。是个反动透顶的家伙。
郑中这种胸怀是做不了大事地!!
像人家刘邦、项羽就不会这样想吗!这就是水平问题!人家刘邦、项羽就经常这样想——妈的,秦国人当年攻打我们楚国,不知道骑了多少楚国娘们,今天轮到楚国爷们狂了,一定十倍奉还!!这才是英雄本色!这才叫铁骨铮铮的汉子。你骑了我一个,我就骑你十个!你屠灭我一座城池,我就把你一个郡夷为平地,奶奶的,以后谁还敢跟我狂!所以最近秦国的娘们就比较倒霉了。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倒霉,一个县,一个郡集体倒霉。
当大哥的,一般都是这种想法。这叫素质。
所以,无论是楚国也好,秦国也罢,赵国也算,老百姓倒了大霉了。项羽屠城是人尽皆知的,你当刘邦就是好鸟,他也照样血洗天下。义军、义军,纯属扯淡!本来为了消灭暴秦,兴起的义军,整来整去比暴秦还暴!
王竹问夏侯婴、靳强:“朕听说你们两个都是很有才干的人,怎么不好好的为朝廷效力,却要造反。算了,算了。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朕现在封你们为偏将,赏赐土地百顷,奴仆五百。跟朕回咸阳去享福吧。项羽、楚怀王之辈,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成不了大事。刘季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夏侯婴和靳强瞠目结舌。这位暴君怎么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分明是装孙子?难道另外安排了什么毒计?这些老百姓近些年都是生活在关于秦二世充满血腥的传说中的,秦二世暴君昏君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脍炙人口了。
王竹要是吹胡子瞪眼疾言厉色暴跳如雷阴笑两声,把阴险小人的嘴脸完美的展示出来,兴许夏侯婴和靳强心里好受得多。他这样和颜悦色义正词严的一番话的倒让两人觉得世界末日了。昏君一定是想出了什么毒计设计咱们!没准想骗我们喝下毒酒;也许,最残酷的,找一群美人,扒光了我们的衣服,**我们——天啊!士可杀不可辱!
夏侯婴清了清嗓子,很自信,很有礼貌的问::“请问,这位是?”
王贲虎躯一震,险些摔倒。妈的,白痴呀,穿着龙袍,跟王陵说了半天话,你不知道他是谁?楚国真是人才济济。
王竹是二十一世纪的,素质很高的人,他自我介绍:“朕是秦二世,以后请多多关照!”说着把手伸进衣服里去掏名片了。
没口袋!王竹仔细一想,不对,角色错位。
王竹把脸一板,挺直了腰板呵斥:“放肆——朕乃是大秦二世皇帝,汝安敢无礼!”夏侯婴咳嗽了一声,没认错,真的是暴君。
夏侯婴说:“陛下,你要是想要咱们兄弟的性命就明着来,别跟我玩阴的。你那一套都是咱们兄弟在沛县大街上玩剩下的。就直说吧,打算怎么折磨我们。”
靳强公牛般斜冲过来:“我们都投降了,你还不放过我们,昏君,老子跟你拼了。”王贲上去一脚就给踢翻了:“来人,给我抓起来,就地正法,反了。”
“慢着”王竹迷糊了,他不了解几千年前的风土人情,心想,楚国人如此怪异,怎么不知道好歹呢?不能吧,都是华夏礼仪之邦,这么离谱。
王竹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道:“你们两个要是不归顺,我立即把你们扔进油锅,炸成肉丸。”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靳强和夏侯婴一起跪下去了。这才是大秦名副其实的暴君!
贱骨头!
两人的举动,让王竹深刻的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楚国人不喜欢别人和颜悦色的说话,那样会被理解为有敌意!
天知道,这个道理日后让王竹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