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今夜的无双会尤其安静。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却是一身黑衣。他抱着那把长剑,坐在了房顶上,似乎是在看着那一抹残月。
这个人,便是无月。
无月本应该是一席白衫,从来不曾换过,却自那一日起,再也不穿白,而有了这样黑色的打扮。
名字,便像是他的衣着一样,改为影君。
一阵微风吹来,无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似乎还能够闻到那一日残留下来的血腥味,无明吐了的血,似乎已经融进了无双会的每一个角落,长久以来,常常会让他不经意的发现,刺痛他的心。
那一夜,真的让人很绝望。
……
无月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无明一路狂奔,气喘吁吁之下,却一刻都不敢停留。
无明的头发正以他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逐渐变得苍白,就像是被奶白色的月光同化了一样。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无月越是抱得紧,便越是没有任何真实感。
“无明,无明?咱们就快回家了,你要撑着,一定要撑着!”
也不在意无明是否能够听见,无月吼得竭斯底里。月夜下,他白色的身影仿佛已不再飘逸,更多的,却是若有似无的恐惧。
直到月色变得极其暗淡,披星戴月的无月才将奄奄一息的无明抱回了无双会。
“她是怎么了?”
那个人,明明就是她的女儿。可是无双依旧是一幅云淡风轻的表情。
“……我们碰到了那个密宗和尚,他知道怎么破解无双会掌门人内传秘法之中的戾气,师妹深受重伤……还请掌门人能够救救他。”
话刚说完,无月噗通一下便跪在了无双面前。因为他低着头,很是谦卑,并没有看到无双呆愣之后挂在嘴角的那一抹微笑。
再孤傲如你,终究还是为了一个女子,而臣服于无双会了。
想到此,无双忽然便站了起来。
“你把明儿,抱到前头来。”
无月点头,立马照做。
无明刚被放到无双的宝座之上,便痛苦地嘤咛了一声。无月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无明身上的哪个伤口,动作极其轻柔,仔细检查着她的身体。
这一切,都叫无双看在眼里。
“行了,你就在大厅内,替我两护法。”
第一次,无双如此爽快,不带任何讨价还价。无月想着,到底无明是她的女儿,骨肉相连,便也没有多想无双透露出来的不正常的仁慈。
无月刚转过头来,无双便已经盘坐在位上,为自己的女儿开始运功疗伤。
这段时间很是漫长,无月虽然背过身子眼睛一直盯着大厅的入口,却从来没有放过身后的任何蛛丝马迹。
无双的疗伤似乎在一开始颇有成效,至少无月好几次都听到了无明下意识的呢喃声,虽然都是些无意义的字眼,但是总比昏迷不醒要来得好。
可是渐渐的,无月却发现事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无明身体里流动的那股四处乱窜的阴寒之气越来越冷,即便现下无月站得离他们很远,也从背脊处感受到了那一丝阴凉。
或许是对无双本来就不信任,或许是实在太过于担心无明。无月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转过了头。
那一看,惊得他四肢冰凉。
只见无明的白发因为内力的交融而肆意飞舞着,她的肌肤更是变得雪白,吹弹可破似乎形容得还不够具体,说她白得透明却也不为过。
“你在做什么?!!”
无双的头发也渐渐起了白霜,现下在无明身体里流动的真气即使是用肉眼,也能瞧得一清二楚。那抹淡绿色,围绕在她全身上下。
无月并没有多想什么,他只是一心想要挽回。
那一剑,于是就刺向了毫无防备的无双。
这一剑,刺得很重。无双来不及收回内力,却被无明身上的内力反噬。一下被震开很远,那一口鲜血,并没有留下分毫,因为它们都被无明身上阴寒的内力所蒸发了。
“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
身受重创的无双,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竟然是疯狂的大笑,嘴角边的血渍与她深红色的长袍交相辉映。无月那一下,也是愣在了那里,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剑,不知所措。
“……你做了些什么?”
无月回头望向无明,却发现那些阴寒的内力已经交织成了一层保护网,无明置身其内,似乎正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自行消化这股邪恶却又强大的力量。
“嗬嗬嗬嗬……无双会之中,终究是有了一个练就了魔宫心法的人了!!!哈哈哈哈……我的女儿,不愧是我的女儿!!”
“你到底是做了些什么?!”
一把剑,扎入无双身旁的柱子里,入内三分。连着无月抓着剑柄的手,一起在抖动。
“我是在救她,更是在成就她。不过……更是在报复你。无月,不,应该说,是白鹄。我在报复你,报复你的父亲,你的母亲!!”
无双一边说着,一边又咯咯娇笑了起来。
无月一阵踉跄,满心的疑惑,充满不解。
他不懂,无明的伤和父亲母亲有什么关系,又于他有什么关系。无双看着无月的眼神,便知道他已经陷入到了痛苦与迷惑的矛盾之中。
“你不明白?我早就知道你不明白……这个报应我等了很久很久,一步一步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无双说着,突然便望向了依然在自行运功的无明。
“我还在担心,如果你不喜欢明儿,那我应该如何是好。不过还好,你没让我失望,明儿更是没让我失望。嗬嗬嗬嗬……这个局,早在若干年前就布下了!!从你的那个亲爹选了你娘而不选我开始!!”
“我娘?……”
无月睁大了眼,看见无双愈发疯狂的表情,从那里头,他读出来的是一股浓浓的爱与恨,两者交织的结果,便是一片悲凉。
“没错……就是你娘,明明是一个无双宫的下人罢了,竟然白云展就选了她!!为什么选的是她?她有我爱得这么深么?她根本就不相信白云展!!只不过是简单地一挑拨,就带着你到我这里来自投罗网。哼哼哼,虽然之后她已经有所发觉,不过一切都已经晚了……她带着你进了无双会的大门,我就不可能让她再带着你出去。她若想出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死。”
“……”
无月不语,却并不代表他的心情是平静的。若干年前,那个倒在血泊之中侍女的模样,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鹄儿,娘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
那个女子,虚弱地抬起手,鲜血脏了她的手,更是脏了无月的脸颊。
“呵呵……怎么?自己母亲的模样都不太记得了吧?这一切,可都是她自己想不开造成的。你与你的爹爹反目,有一半也是因为她不是么?”
“……既然是与我有仇,为何还要祸及师妹?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无月质问道,剑一拔出,便架在了无双的脖子上。只是这个女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若不爱上明儿,你又怎么会现下这么痛苦?如若明儿不爱上你,又怎么会愿意闭关随我学魔宫心法?呵呵呵呵呵,这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都是命定的事情!命定我无双会终有一日,可以称霸武林!!”
无双双手一挥,显得很是兴奋。
“不过……这个并不是我最终的目的,最终,我是想让你尝尝何为钻心之痛。”
“你什么意思?师妹会怎么样?!”
无双嫣然一笑。
“她不会怎么样,反而会更好。她的武功会更高,会更无情冷血。只不过,她的模样会起些变化。硬要说什么缺憾,她会忘记情为何物,特别,是忘记自己深爱的人……也就是说,她一定会忘了你。”
话毕,无月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
“白鹄,白云展的儿子,我是不会给你任何机会……让你留在她身边的,不用说什么再帮她记起来那些过去了。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无月在怔愣间,只觉得手上长剑一松,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剑身已经整个埋进了无双的身体里,徒留剑柄在外,尤其刺眼。
“你……”
无双笑了笑,忽然便高声叫喊起来。
“来人啊!!!无月弑主!!无月弑主!!”
她带着畅快的笑意,盯着无月的眼睛,说着这些与她的表情格格不入的话语。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无月不知该如何动作。任无双这般叫喊,束手无策。
一只手,从其后伸出,抓紧剑柄将剑拔出,不带一丝犹豫。无双痛苦地低喊了一声,满脸惊奇。
“你……”
她颤抖着用手一指,只觉得脖间一凉,便睁着那一双眼眸再也没有了知觉。
看着无双在自己面前轰然倒下,无月全身一颤,转过头来,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无言?”
无言睁着那只露在面具外头依然完好的眼睛,冷淡地瞟了无月一眼。他的手上还拖着一幅尸身,怎么看怎么像是无月的模样。
“……快些来帮我,时间不多了。”
他沙哑的嗓音在这空灵的大殿之内响起,显得尤其鬼魅。
“无言……你这是……”
只见无言忙着将那副尸身搬到无双身边,站起身来的时候,便将一幅面具与一席黑衣给了无月。
“换上这个,戴上面具。”
无月迟疑间,也不动手去接。
无言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没有温度,却每一句都足以让无月动摇。
“你不想留在无明小姐身边么。戴上面具,换上这个黑衣,拿着这把剑,我会告诉那些人,无月是你杀的。而你,就是我一直闭关训练的冷血杀手,从此以后,不会再有无月,你明不明白?”
无月一愣,不自觉就接过了无言手上的这些装扮。只是觉得,太过沉重。
那一席黑衣,那一个白色的面具,还有那一把从未用过的长剑,都是沉重如山。
无言打理完两具尸体之后,抬起头来发现无月在看着那具代替他的尸体。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这是无常堂里头的人丢出来的尸体中的一个,一般都是运些过来让我摆弄。放心吧,你没有欠下任何债。”
无月听罢,只是默默摇头,走上前去对着那人的背心刺了一剑,拔出之后,竟然还有鲜血喷出。
“不,我欠下了。欠下了很多。”
话刚说完,无双殿的宝座之上忽然就传来了一句冷冷的问话。
“你是谁?”
无月与无言皆是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那女子,白色的长发,雪白的面容,只是她的瞳仁泛着红色的光芒。
无言下跪道。
“在下无言,乃无言堂堂主。”
女子抬手让无言起身,用手指向了一席黑衣的无月,他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戴上,只是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我是在问,你是谁。”
无月望着她已经冰冷的表情,似乎是看到了她已经被腾空了的心。
默默地,他将手里的面具戴到了脸上,慢慢跪了下来。
“在下影君,是无言堂堂主手下的一名走卒罢了。只是刚才听到宫主喊叫,进来看时,却见无月堂堂主竟然是在弑主。影君鲁莽,没有多想,便将无月堂主杀了,还请恕罪。”
女子皱了皱眉,云袖一挥,便坐到了无双殿的宝座上,一切是那么自然顺畅。
“既然是弑主便该杀,没有什么罪孽可说。影君你起来吧,这件事情,你是有功的。本宫定不会罚你。”
“……是。”
无月再站起来时,藏在面具后的一双眼中,流下了一滴泪水。
从此,无双会的无月死了,因为他的大逆不道。
从此,无双宫有了新主人,而这个新主人的身边常伴着一个少言寡语的绝世高手,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影君。
……
无月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那些过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朦胧间,却听到有人在他脚下敲门,他轻盈地从屋顶上跳下,正落在那个人的后面。
原来,是个下人。
“影君大人,宫主似乎是有要紧事情办。要小的传话让您前去无双殿议事。”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无月挥挥手,便遣退了那个下人。
月,依然如此清亮。
只是这一晃而过,也已有两年。
不知道这种找寻的日子,要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无明要到何时,才会想起那些过往。
只是情已失去,不知还能否要得回来。
无月如是想着,踏着凝重的步伐,向无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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