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宁这几日一直都在勿返阁里头闲逛,与其说是闲逛,更不如说是在坐阵。这几日顺天府连着来人,勿返阁内根本就没办法开阁做生意。玉宁瞧见云霜一着急便有旧病复发的势头,柔弱的身子根本就抵挡不来。所以便主动请缨担了这个重担。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她乐意做的事情,更是她应该做的大事。有她在,慌乱不堪的局面竟然就这么安抚了下来,而玉宁事实上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每日都闲坐在勿返阁里而已。
其实,她每天呆在阁内哪儿也不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在等人,等玉风的消息。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浣纱的性命,而且玉宁打心眼里不希望白鸿知道她与内城的人有来往,于是便这么鬼使神差地天天坐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傻等。第一天第二天玉宁还会耐着性子处理一些平常都会做的琐事,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玉宁便已经开始投石子吓唬小鱼玩儿了。等到了第七天,醒儿开始闲了下来,因为那些浇水施肥维护花花草草的工作都被玉宁抢去了。
真是,真是太无聊了。
玉宁简直是度日如年,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如此没有定性的人。玉宁一边兀自想着,却听得醒儿在身后一片惊呼。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瞧见醒儿如风一般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抢过了水壶,双手死死抱着。
“小姐,求您了。可别再浇了,再浇这株虞美人就死定了。”醒儿抱着水壶誓死捍卫着那株已经有些发蔫的红色花朵。
玉宁一愣,俏脸一红,更加生起玉风的气来。
醒儿见玉宁只是撅着嘴没说话,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姐……不然,您还是去逗鱼儿玩吧。”
玉宁听醒儿像哄小孩一般哄着自己,脸更是红到了耳根。想她忽伦玉宁自打懂事到现在,哪有被人看做小孩过,刚要辩驳什么。只听得身后扑哧一声,有人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玉宁气急败坏地一转身却愣住了。
她望见了一个人,她偶尔还会在梦中想起的人,一个每当她拿起玉玲珑便会将之放进心里暗暗揣摩的人。玉宁愣愣地看着允鎏的模样,只觉得这人刚毅的轮廓更是显出几分棱角,皮肤也更是黝黑了。还有那双眼,依然就如同漩涡一般,让她越看不明白,越想看明白。
到底是她傻,还是他有意而为之?
玉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想掩饰住自己心里的仓皇,不想去把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地说了出来:“你瘦了。”
虽然只是轻轻地一句,却叫全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只见醒儿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家的小姐;布托则是眉头一皱,有些不明所以然;玉风本来是在窃笑着,差点没被自己猛然停住嬉笑的那一口气给噎死;而允鎏仿佛是这一堆人中最最镇定的一个。他先是愣了愣,此后却依然如故地又是那张冷脸,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了。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闯,让他困惑却又不排斥。
玉宁惊觉自己的失言,想打个圆场不让场面这么尴尬,于是便笑了笑说道:“你确实是有两个月没来了。”
此话一出,轮到玉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有些娇嗔的意味在里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两个月内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思罢,玉风将怀疑的眼光粘在了允鎏身上。
允鎏本来就在为心内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绪懊恼着,现在又发觉有这么一股考究的眼光像苍蝇一般在他旁边绕来绕去,更是不由得烦躁起来,毫不留情地将玉风温柔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这两个月都不见人影的,现下却出现了,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玉宁瞧见了允鎏的这些反映,心里有些不痛快,觉得这个冰块是在耍脾气,于是笑了笑,便也将心底那些不争气的小心思给藏了起来。她一转身,便提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醒儿,上些好茶来。点心便取了今日摘的紫藤做发糕吧。”
“是。”醒儿向三位来客福了个礼,便下去准备东西去了。
允鎏默默瞧着玉宁丰姿绰约的背影,直至她进了房门,才提步也跟着走了进去。布托刚要跟上,却一把被玉风拉住了。
“玉风贝勒?”布托疑惑地望着玉风。
“木头,真是木头。这两个人谈话,你掺和什么?小心你杵在那里让凝心姑娘一个不高兴便让你的主子把差事给办砸了!”玉风恨铁不成钢地连声说了好几次木头,却不知道是在说布托还是在说那个会瞪人的冰山。他自顾自地拉着布托坐在一边,全然不管布托那副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管他呢,他怕的是他主子,可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
正想着,却见醒儿正端了茶水点心经过,便笑着连忙招呼醒儿过去:“醒儿!”
醒儿一顿,奇怪这两个男人怎么在外头。想了想,便进了亭子内:“爷可有吩咐?”她抬眼瞧着玉风笑了笑,却有些惧怕地与布托保持一定的距离。自从布托那次带人来搜查以来,她便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怕得很。
“嘿嘿,来来,留几块紫藤糕给咱嘛。”玉风嘻嘻笑着,伸手便拿了块发糕尝,入口的糯米极其松软,糯米的香甜与花香混合在一块,瞬间便染满了整个口腔:“嗯,嗯,好吃,真是好吃。”
醒儿瞧见玉风陶醉的模样,掩嘴笑了起来:“爷,不然你便留着这些吃吧,我瞧小姐和那位爷谈话,多半也用不着了。”说罢,醒儿便叹了口气。
“怎么呢?”玉风一边问着,一边却毫不客气地一手将那盘精致的点心端到了自己身前,看得布托眉头一皱,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内城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有失体统的公子。
“哎,小姐这几日,愁着呢。心里很多事,都不曾对人说过。”醒儿摇了摇头,虽然不清楚自家小姐与那位公子的相处模式,可是女儿家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到这里,醒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里有些不安地往那扇紧闭的房门外望去。
房门内,玉宁与允鎏坐在主位两侧,中间隔着个白玉石做的棋盘,虽然现下时值午后,艳阳高照。可是人手放于这棋盘之上,便顿觉有几丝凉意。
玉宁与允鎏就这么默默地坐着,一直相对无言。房间里头静得可怕,允鎏凭着深厚的内力竟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玉宁均匀的呼吸声和心跳,心下更是觉得烦躁。可是张张口,想要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玉宁低垂着眼帘坐在一旁,并没有去瞧允鎏一眼。她心下只是在整理着思绪,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承认允鎏每次过来都是因为公事,到头来还是要面对的,因为这就是事实。于是她叹了口气,抬起眼便直接问起了允鎏的来意:“说吧,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允鎏愣了愣,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玉宁眼眶一红,最后还是撇了撇嘴硬将那阵子鼻酸给憋了回去:“那便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允鎏奇怪地看了玉宁一眼,只觉得平日里仿佛她不会这么爽快。因为只是匆匆一瞥,他并没有瞧见玉宁眼底的辛酸,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慢慢推到了玉宁面前。
玉宁拿过来扫了一眼,禁不住声音也提高了些:“盐?”
允鎏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悄声的动作。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玉宁自然明白允鎏的意思,心里早就充满了不安和担心,早就将原先的脾气抛诸脑后了。
“……河南洛阳,需要官盐镇盐荒。”允鎏沉吟片刻,凑近玉宁做了解释。
玉宁一惊,吃惊地望向允鎏:“盐荒?”
允鎏闭眼点了点头,脑子里闪过的又是那个拿着盐巴的孩童,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有些泛疼。
“那……那为什么官家不直接发盐去河南?”
“因为这起盐荒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既然要抓老鼠,便不能打草惊蛇。”允鎏叹了一口气:“可是,抓老鼠的人不忍心殃及池鱼,两全齐美的办法便是用这种暗度陈仓的法子运盐过去。”
“哦……所以,你想用我名下镖局运米去河南洛阳的当儿,将盐给运出去。”玉宁点了点头,转尔又撇了撇嘴:“你这差事可重了,我定要跟着去的,闹不好可是要丢性命的。”
允鎏听罢,嘴角略微勾了起来:“这个自然我有考量,镖局敲定了时间之后,我便会与之同去。”
玉宁本来低着头,听了他这句话心下竟然有几分欣喜,暗自笑了笑硬是又回复了平常的表情抬头对允鎏说:“那自然好,省的到时候若有什么闪失,朝廷找我的麻烦我没处说理去。”
“我将这差事托付给你了,便是将河南洛阳全老百姓的福祉托付于你了。你可明白?”允鎏顿了顿,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让玉宁有些措手不及。
玉宁明白,这是信任的意思。甜丝丝的感觉占满了心,玉宁也不去计较以前那些过往了,想着或许自己提出来那些事,允鎏是会帮忙的:“那么……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允鎏一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到头来自己与她还是个讨价还价的关系不成?可是又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是有托于她,她为什么就不能有事托于我呢?这么想来,心态也有些放平了。
“……梵音……梵音好像是与内城的一个贵公子私奔了,可是我却一直没听到内城那边有流言传来。我闹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担心她的周全,能否帮我打听一下这两个人的下落?”玉宁说得诚恳,抬起头来的时候,脸颊已经绯红,允鎏看在眼里,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动。
“那人是谁?”允鎏稳了稳心神,并没有在意心里这一丝感觉。
“听说那位公子名为阿布托,是哪位蒙古王府的贝子。”
“好,数日后与你答复。”允鎏答得爽快,看着天色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刚起身想走,却被玉宁又喊住了。
“还有件事……”玉宁说得有些犹豫,其实她心里是在怕,怕允鎏到头来一点多余的忙都不会答应。这是一种试探,赌上自己真心的试探。
允鎏奇怪地回头望着不说下去的玉宁,却一直没有催促。
“我还想托你一件事。”
“还有一件事?那便是两件了。”
“嗯……”玉宁嘟了嘟嘴,算得还真清楚。还一件两件的。
“说来听听。”允鎏心里愉悦的很,玉宁那模样显然是被自己给糊弄住了,憋屈得很。
“……浣纱姐姐中了内城的毒,红颜笑。”玉宁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一口气说完了它:“我求那东西的解药。”
“嗯……”允鎏低头略微沉思了下,心下居然有了戏弄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锦上添花,再帮我一个忙吧。”
玉宁面色一沉,脸上写着我就知道这四个字:“说吧,什么事。”
允鎏转身,装作在沉思的模样。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微笑,天真如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