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本来坐在地上,趁着酒性有些昏昏入睡,好不惬意。突然听到妇人的这么一句问话,火气便上来了:“他奶奶的,这是老子家,老子还不能回来不成?!”说着,噌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吓得坐在纺车边的妇人更是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更是跌坐在了紧贴着墙根的木板床上,发出嘎吱一声响。
醉汉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作势要抓住妇人一般,刚走了一步便险些跌倒,最后还是扶着桌子身子不稳地坐到了椅子上:“格老子的,婆娘!去哪儿了!老子这头晕着呢!”
静静坐在阴影里的妇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虽然奇怪自己丈夫怎么会这么语无伦次,但是还是不敢上前。过了好一会儿,趴在木桌边上的醉汉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少,响起来的是如雷的鼾声。妇人才敢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丈夫身边,仔细地查看。
刚走近没有多少距离,一股刺鼻的酒味混着饭菜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妇人猛地捏住了鼻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夫君是第几次这样烂醉如泥的回家了,她更是不记得有多少次自己用辛苦挣回来的银两从赌坊赎回这不知悔改的负心汉了。
她只记得,这人的贪得无厌是无尽的。
从压榨她到打骂儿女,直到最后他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刚出落成人的女儿身上。
若不是这个无赖卖了雪儿,雪儿如今虽然不会大富大贵,却也不会受那样的苦。猛地,妇人的脑中又闪过半个月前自己女儿背着香儿晕倒在门口前的情景,不禁一阵心酸,掉下泪来。
她厌恶而又无奈地看了醉汉一眼,反过身又为醉汉拿来薄被盖上,才又开始做起纺纱的工作来。
说来也巧,琳琅自当勿返阁的小阁阁主以来,就和自己厌恶的那个家彻底断了联系。这些日子虽然是在家中逗留,却是因为要养伤调理,再加上刚与母亲与弟弟冰释前嫌,有聊不完的话,自然也没有问到母亲的生计问题。谁又能想到天下之小,琳琅的母亲便是为灵凤绣庄提供丝线的纺娘之一。
自从琳琅走后,絮儿也渐渐懂事起来,可惜年纪小,又要去读书,田地里的活便全都落在了她这个弱小的妇人身上。家里那个应该是支柱的男人大可以去忽略了,这个当家的除了吃喝嫖赌以外便是打骂自家妻儿,所以,妇人在心底里根本就不希望他在家中。
有时,她都会暗暗地希望,这男人最好是死在外边,这样,她和儿女便都轻松了。可惜,年复一年,这男人来来去去,拿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的银两,最后见无钱可拿,便将主意打到了给絮儿上学的费用上。妇人懦弱惯了,可是自从雪儿走后她一直便为自己的懦弱作出努力,这一次,她是誓死护着那些钱财,抱在胸口一刻都不肯放松,任那男人打骂踢踹。
朦胧中,她只是听到絮儿的哭声,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自个是躺在床上,也是那郎中心地好,看到这苦命的娘俩并没有收取任何诊费,她从絮儿哭哭啼啼中得知,絮儿的学钱没了,她也险些被那人活活打死,还好那人抢了钱之后便没有继续再毒打下去,不然神仙也难救。
妇人听罢,心中已凉如坚冰。抱着小儿痛苦失声。哭声引来了邻里,大家也都是知晓这家丈夫的不仗义,纷纷出主意。更有邻里的内人说道,自己是灵凤绣庄的绣娘,现下正缺大量质量好的丝线,好些都得费力从江浙运来。妇人便动了心思将那些田地的一大半用来种桑树,开始辟了半间茅屋养起蚕来。
也许是老天爷终究是开了眼,妇人的蚕丝纺出来确实是出奇的好。灵凤便将之招进来做了纺娘,给的薪水也很是可观,至少她是可以供给絮儿读书了。
妇人一边纺着线,一边想着这些往事。脸上也现出了些许愉悦的神色,现下自己能够养活自己,雪儿与絮儿和我都和好如初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我多养一个醉鬼,我也认了。
思罢,妇人便一心一意地纺起线来。
琳琅走走停停从郊外回到勿返阁已经是傍晚了,期间香儿虽然仍就是伺候周到,可是却一直默默无言。琳琅心中早已一片坦荡,毕竟自己与母亲之间失而复得的情谊才是最重要的,经过这次大难,她倒也有些看开了。
“香儿,咱们去与云老板请个罪。”琳琅踏进大门后,便让小厮去代为先通报一声,尔后便转头轻声吩咐香儿。
“哼,何罪之有?”香儿沉默了很久,终于是说话了。语调却有些让人为止一寒的冷漠。
“……咱们莫名出走,本来便是不对。”琳琅心下一叹:“香儿,你是受苦了,是我太偏执,反倒是害了你我。”琳琅摇了摇头,便移步向云霜的宅院走去。
“小姐,你说的,香儿不明白,香儿也不想明白。”香儿一愣,震惊于琳琅这世事看透的语调,心中没来由的便烦躁起来:“小姐,咱们何罪之有。为何要去请罪,您以前不会如此,回吧,咱们回宅院去。”
“香儿。”琳琅停了下来,正巧是停在回廊外的一处供休憩的花园处:“莫胡闹了,咱们,有错,你不明白么?”琳琅望着香儿的双眼,轻声说道。话里有话,却有几分悲凉的味道。
“香儿无错,小姐也无错。”香儿眉头一皱:“不明白的是小姐。”说罢,她便拉着琳琅向云霜的宅院走去:“小姐,香儿的命是您的,您救了香儿两次,香儿想着的就只有小姐的得失,小姐的安危。小姐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小姐若想去请罪,那便去吧。”
香儿的步伐极快,拉着琳琅有些步子不稳。幸亏这段路上并没有人,转眼间,云霜的宅院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