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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卵

唐敬宗皇帝御历,以天下无事,视政之余,因广浮屠教。由是,长安中缁徒益多。及文宗嗣位,亲阅万机,思除其害于人者,尝顾左右曰:“自吾为天子,未能有补于人。今天下幸无兵革,吾将尽除害物者,使亿兆之民,指今日为尧舜之世,足矣。有不能补化而蠹于物者,但言之。”左右或对曰:“独浮屠氏不能有补于大化,而蠹于物亦甚,可以斥去。”于是文宗病之,始命有司诏中外,罢缁徒说佛书义。又有请斥其不修教者。诏命将行,会尚食厨吏修御膳,以鼎烹鸡卵,方燃火于其下,忽闻鼎中有声极微,如人言者。迫而听之,乃群卵呼“观世音菩萨”也。声甚凄咽,似有所诉。尚食吏异之,具其事上闻。文宗命左右验之,如尚食所奏。文帝叹曰:“吾不知浮屠氏之力乃如是耶!”翌日,敕尚食吏无以鸡卵为膳。因颁诏郡国,各于精舍塑观世音菩萨像。

许文度

高阳许文度,唐太和中,侨居岐阳郡。后以病热近月余,一日卧于榻,若沉醉状。后数日始寤。初,文度梦有衣黄袍数辈,与俱行田野,四望间,迥然无鸡犬声,且不知几百里。其时天景曛晦,愁思如结。有黄袍者谓文度曰:“子无苦。夫寿之与夭,固有涯矣。虽圣人,安能逃其数?”文度忽悟身已死,恐甚。又行十余里,至一水,尽目无际,波若黑色,杳不知其深浅。黄衣人俱履水而去,独文度惧不敢涉。已而有二金人,皆长五寸余,奇光皎然,自水上来。黄衣者望见金人,沮色震怵,即辟易驰去,不敢偷视。二金人谓文度曰:“汝何为来地府中我今挈汝归生途,慎无恐。”文度惧稍解,因再拜谢之。于是金人与文度偕行数十里,俄望见里门,喜不胜。忽闻有厉声呼文度者,文度悸而醒。见妻子方泣于前,且奇且叹,而羸惫不能运支体,故未暇语其事。后旬日,疾少间,策而步于庭,忽见二金人,皆长五寸余,在佛舍下,即昔时梦中所见者,视其仪状,无毫缕之异。心益奇之,始以其事告于妻。妻曰:“昨者以君病且亟,妾忧不解。然常闻释氏有救苦之力,由是弃资玩,铸二金人之像,每清旦,常具食祭之。自是,君之苦亦瘳除,盖其力也。”文度感二金人报效之速,不食生牢,常阅佛书,因尽穷其指归焉。

商居士

有商居士者,三河县人。年七岁,能通佛氏书。里人异之。后庐于三河县西田中,有佛书数百编,手卷目阅,未尝废一日。従而师者百辈。往往独游城邑,偕其行者,闻居士每运支体,垅然若戛玉之音,听者奇之。或曰:“居士之骨,真锁骨也。夫锁骨运络如蔓,故动摇之,体则有清越之声,固其然矣。昔闻佛氏书言,佛身有舍利骨,菩萨之身有锁骨。今商居士者,岂非菩萨乎然荤俗之人,固不可辨也。”居士后年九十余,一日,汤沐,具冠带,悉召门弟子会食,因告之曰:“吾年九十矣,今旦暮且死,汝当以火烬吾尸。慎无逆吾旨。”门弟子泣曰:“谨听命。”是夕,坐而卒。后三日,门弟子焚居士于野。及视其骨,果锁骨也。支体连贯,若纫缀之状,风一拂,则纤韵徐引。于是里人竟施金钱,建一塔,以居士锁骨瘗于塔中。

宁勉

宁勉者,云中人,年少,有勇气,善骑射,能以力格猛兽,不用兵仗。北都守健其勇,署为衙将。后以兵四千军于飞狐城。时蓟门帅骄悍,弃天子法,反书闻阙下。唐文宗皇帝诏北都守攻其南。诏未至,而蓟门兵夜伐飞狐。钲鼓震地,飞狐人汹然不自安,谓宁勉曰:“蓟兵豪健不可敌,今且至矣,其势甚急,愿空其邑以遁去。不然,旦暮拔吾城,吾不忍父子兄弟尽血贼刃下,悔宁可及!虽天子神武,安能雪吾冤乎幸熟计之。”勉自度兵少,固不能折蓟帅之锋,将听邑人语,虑得罪于天子;欲坚壁自守,又虑一邑之人悉屠于贼手。忧既甚,而策未决。忽有谍者告曰:“贼尽溃矣。有弃甲在城下,愿取之。”勉即登城垣望,时月明朗,见贼兵驰走,颠踬者不可数,若有大兵击其后。勉大喜,开邑门,纵兵逐之,生擒数十人,得遣甲甚多。先是,勉好浮图氏,常阅佛书《金刚经》,既败蓟师,擒其虏以讯焉曰:“向夕望见城上有巨人数四,长二丈余,雄俊可惧,怒目呿吻,袒裼执剑。蓟人见之,惨然汗怵,即走避,又安有斗心乎?”勉悟,巨人乃金刚也,益自奇之。勉官御史中丞,后为清塞副使。

悟真寺僧

唐贞观中,有王顺山悟真寺僧,夜如蓝溪,忽闻有诵《法华经》者,其声纤远。时星月回临,四望数十里,阒然无睹,其僧惨然有惧。及至寺,且白其事于群僧。明夕,俱于蓝溪听之,乃闻经声自地中发,于是以标表其所。明日,穷表下,得一颅骨在积壤中。其骨槁然,独唇吻与舌鲜而且润。遂持归寺,乃以石函置于千佛殿西轩下。自是,每夕常有诵《法华经》声在石函中。长安士女观者千数。后新罗僧客于寺,仅岁余,一日,寺僧尽下山,独新罗僧在,遂窃石函而去。寺僧迹其往,已归海东矣。时开元末年也。

师夜光

唐师夜光者,蓟门人。少聪敏好学,雅尚浮屠氏,遂为僧,居于本郡。仅十年,尽通内典之奥。又有沙门惠达者,家甚富,有金钱巨万,贪夜光之学,因与为友。是时,玄宗皇帝好神仙释氏,穷索名僧方士,而夜光迫于贫,不得西去,心常怏怏。惠达知之,因以钱七十万资其行,且谓夜光曰:“师之学艺材用,愚窃以为无出于右者。圣上拔天下英俊,吾子必将首出群辈,沐浴恩渥,自此托迹缁徒,为明天子臣,可翘足而待也。然当是时,必有拥帚子门,幸无忘半面之旧。”夜光谢曰:“幸师厚贶我,得遂西上。傥为君之五品,则以报师之惠矣。”夜光至长安,因赂九仙公主左右,得以温泉,命内臣选硕学僧十辈,与方士议论,夜光在选。演畅玄奥,发挥疑义,群僧无敢比者。上奇其辩,诏赐银印朱绶,拜四门博士,日侍左右,赐甲第洎金钱缯采以千数。时号幸臣。惠达遂自蓟门入长安访之。夜光闻惠达至,以为收债于己,甚不怿。惠达悟其旨,因告去。既以北归月余,夜光虑其再来,即密书与蓟门帅张廷珪:“近者惠达师至辇下,诬毁公缮完兵革,将为逆谋。人亦颇有知者。以公之忠,天下莫不闻之。积毁销金,不可不戒。”廷珪惊怒,即召惠达鞭杀之。后数日,夜光忽见惠达来庭中,骂夜光曰:“我以七十万钱资汝西上,奈何遽相诬谤,使我冤死。何负我之深也!”言讫,遂跃而上,珪拽夜光,久之乃亡所见。师氏家僮咸见之。其后数日,夜光卒。

李生(一)

唐贞元中,有李生者,家河朔间,少有膂力,恃气好侠,不拘细行,常与轻薄少年游。年二十余,方折节读书,为歌诗,人颇称之。累为河朔官,后至深州录事参军。生美风仪,善谈笑,曲晓吏事,廉谨明干。至于击鞠饮酒,皆号为能,雅为太守所知。

时王武俊帅成德军,恃功负众,不顾法度,支郡守畏之侧目。尝遣其子士真巡属郡,至深州,太守大具牛酒,所居备声乐宴士真。太守畏武俊,而奉士真之礼甚谨。又虑有以酒忤士真者,以故僚吏宾客,一不敢召。士真大喜,以为他郡莫能及。饮酒至夜,士真乃曰:“幸使君见待之厚,欲尽欢于今夕,岂无嘉宾,愿得召之。”太守曰:“偏郡无名人,惧副大使之威,不敢以他客奉宴席。唯录事参军李某,足以侍谈笑。”士真曰:“但命之。”于是召李生,入趋拜。士真目之,色甚怒。既而命坐,貌益恭,士真愈不悦,瞪顾攘腕,无向时之欢矣。太守惧,莫知所谓。顾视生靦然而汗,不能持杯,一坐皆愕。有顷,士真叱左右,缚李某系狱,左右即牵李袂,疾去械狱中。已而士真欢饮如初。

迨晓宴罢,太守且惊且惧,乃潜使于狱中讯李生,曰:“君貌甚恭,且未尝言,固非忤于王君,君宁自知耶!”李生悲泣久之,乃曰:“常闻释氏有现世之报,吾知之矣。某少贫,无以自资,由是好与侠士游,往往掠夺里人财帛。常驰马腰弓,往还太行道,日百余里。一日遇一年少,鞭骏骡,负二匹囊,吾利其资,顾左右,皆岩崖万仞,而日渐曛黑,遂力排之,堕于崖下。即疾驱其骡逆旅氏,解其囊,得缯绮百余段。自此家稍赡,因折弓夭,闭门读书,遂仕而至此,及今凡二十七矣。昨夕君侯命与王公之宴,既入,而视王公之貌,乃吾曩时所杀少年也。一拜之后,中心惭惕,自知死不朝夕。今则延颈待刃,又何言哉!为我谢君侯,幸知我深,敢以身后为托。”

有顷,士真醉悟,急召左右:“往取李某首来。”左右即于狱中斩其首以进。士真熟视而笑,既而又与太守大饮于郡斋。酒醉,太守因欢,乃起曰:“某不才,幸得守一郡,而副大使下察弊政,宽不加罪,为恩厚矣。昨日副大使命某召他客,属郡僻小无客,不足奉欢宴者。窃以李某善饮酒,故请召之。而李某愚憨,不习礼法,大忤于明公,实某之罪也。今明公既已诛之,宜矣。窃有所未晓,敢以上问。李某之罪为何愿得明数之,且用诫于将来也。”士真笑曰:“李生亦无罪,但吾一见之遂忿然激吾心,已有戮之之意。今既杀之,吾亦不知其所以然也。君无复言。”主及宴罢,太守密讯其年,则二十有七矣。盖李生杀少年之岁,而士真生于王氏也。太守叹异久之,因以家财厚葬李生。

郑生

唐荥阳郑生,善骑射,以勇悍趫捷闻,家于巩雒之郊。尝一日乘醉,手弓腰矢,驰捷马,独驱田野间,去某居且数十里。会天暮,大风雨,生庇于大木下久之。及雨霁,已夕矣。迷失道,纵马行,见道傍有门宇,乃神庙也。生以马系门外,将止屋中,忽怵然心动,即匿身东庑下。闻庙左空舍中窣窣然,生疑其鬼,因引弓震弦以伺之。俄见一丈夫,身长,衣短后卓衣,负囊仗剑,自空舍中出。既而倚剑扬言曰:“我盗也。尔岂非盗乎?”郑生曰:“吾家于巩雒之郊,向者独驱田间,适遇大风雨,迷而失道,故匿身于此。”仗剑者曰:“子既不为盗,得无害我之心乎且我遁去,道必经东庑下。愿解弓弦以授我,使我得去。不然,且死于竖子矣。”先是,生常别以一弦致袖中,既解弦投于剑客前,密以袖中弦系弓上。贼既得弦,遂至东庑下,将杀郑生以灭口。急以矢系弦,贼遂去,因曰:“吾子果智者,某罪固当死矣。”生曰:“我不为害,尔何为疑我?”贼再拜谢,生即去西庑下以避。

贼既去,生惧其率徒再来,于是登木自匿。久之,星月始明,忽见一妇人,貌甚冶,自空舍中出,泣于庭。问之,妇人曰:“妾家于村中,为盗见诱至此。且利妾衣装,遂杀妾空舍中,弃某尸而去。幸君子为雪其冤。”又曰:“今夕当匿于田横墓。愿急逐之,无失。”生诺之,妇人谢而去。及晓,生视之,果见尸。即驰马至洛,具白于河南尹郑叔则。尹命吏捕之,果得贼于田横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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