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报中所载的消息委实太突兀,太紧要,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文字,却让李新几乎无法承受其重。
驻防云内州的武骑校尉萧汉,突然接到本衙刺史耶律奉大人一纸命令,言战中需要调动,叫他撤离宁仁县防地,把地方让给原从宋国投过来的古望将军驻扎。萧汉是后党亲戚,性情暴烈骄横,跋扈惯了的,素来不喜受人约束。本来就是文武相轻,平日很被文人出身的耶律奉鄙薄,两人积怨颇深,此时见到突如其来的调拔,顿时不问青红皂白便无名火起,立刻高声大骂着唤过队伍四窜防地,将压制不住的一腔子的怒火尽性发泄到郡民百姓身上,将他们如逐牛赶马一样驱除出城,纵火焚烧房舍,要留一片焦土给古望,然后往柔服郡扬长而去。沿途更是四散谣言,说是古望是宋匪‘李弘’军出身,如今匪性萌发,要夺城掠民再造杀孽。
时逢乱世,人心最是浮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出恐惧与不安,沿途郡邑很多人都听说过古望威名,顿时被这些谣言吓得草木皆兵,刚刚被收复过来立足未稳的几个城池又动荡了起来,有意志不坚的守将才进了城,营盘还未扎牢,就被吓得匆匆弃城而走。
这边,古望奉着耶律大人调令,率领本部人马昼夜兼程往云内州防汛,一路行经之地唯见空城,欲在途中略作休整,补些粮草都不能得,只好一一弃走。百思之下,也不明白是否是军府依据战局从新做了统筹,便也趋赴天德镇,欲寻韩可孤讨个明白。
战时布局,一环相扣一环,牵一发便要影响到全身,耶律奉的这一纸调令就如同在滚油中泼进一瓢冷水,顿时烹炸了锅,局势一发混乱起来,失去了章法,将韩可孤诸人千辛万苦生生创造出来的千载一时的战机,搅得个一塌胡涂。
李新面色惨白,两腿发软,再无遗力撑住自己的躯干,也顾不得在上官面前失礼,踉跄着跌坐到厅侧椅子上,喃喃道:“耶律大人怎会做出如此举动?实在太轻率了!太轻率了!”
也怪不得他会失常,为了这次的战机,军府众人从酝酿到实施,所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所抱的希望也就相对最大。如今眼见收成在即却要被毁于一旦,这让他如何能不心胆俱伤手足失措。韩可孤素来知晓耶律奉做事自负轻率,但总也没料到他会在这等关乎中兴复国的大事情上也如此刚愎自用,轻举妄动!被气得口唇发苦,因为心脏跳速太快把脸上的腮肉都带得一颤一颤抖动不能抑止。可又不便把愤怒的情绪在部属面前发泄流露,只有一味的在那里呼呼喘着粗气。.
李新缓过了一些劲儿,颤着声问:“事即至此。请教大人,一下步如何打算?”
“为今之计,只能做亡羊补牢之法。我立时要赶往宁仁城截住古望,调他直接入驻云内州城,同时飞檄萧汉所部前来参与天德镇之战,使二军间隔得远些,避免发生倾轧事件?????”
李新闻言被唬了一跳,道:“办法虽好,只是大人千金之躯,怎能冒这般大的风险亲身前往?”
“哎——如今事态到了这个地步,若非我亲自走一遭,又有谁人能够迅速扭转局面?”韩可孤轻叹一声说道。他何尝不知道此时大战既起,大营这边也是事重,然而此行又无人可代非去不可,恨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啊!
李新苦着一张脸想了一会儿,此事干系甚大,目前大营之中,无论是资历威望还是衔职能力,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取大人而代之。别无他策之下,只好罢休,想一想又问道:“那么,大营这里又交由谁来主持?”
韩可孤之前对离营后如何安排已有考虑,此时他又在脑子里飞快的捋顺一遍,想到李长风、蔡高岭、萧平之等可以独挡一面的几个人都有公干在外,已经来不及通知回返了。他叹了口气道:“事发仓猝,己不及周详安顿了,只能偏劳你多与亲标诸营头领们商议着料理营务,我尽快赶回来?????”
听说韩大人将自己与亲兵们留守大营,李新大惊失色,急道:“亲兵营职司所在即是随行护卫大人,如何可以离开左右?”
“此间就只这几千个亲兵守卫大营,如何可以轻离?况且我若冒然带领大队人马而去,众人不知缘故,误会一起势必造成恐慌,岂不更要乱上加乱?”
“可是,可是——”个中道理李新自然也是懂的,只是太担心大人安危了,一时又没有其它办法,他只能在那里喃喃道:“让大人孤身犯险,这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看着他一副着急不知所措模样,韩可孤安慰地对他一笑:“你且放心,我此去是在已经被我军克复的地域里走动,又能有什么险情发生?横竖出不来什么大事的!”见李新依然六神无主,便硬生生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后一句话又咽了回去:纵是有大事,也是顾不得了!
他又从案头取过刚才写好的文书道:“这是向朝廷告急的奏章,你立即派出飞骑星夜递送可敦,请萧抗剌大人代奉今上,半刻也不可耽误!”
由于事出紧急,这份奏章写得十分简短,字迹也很潦草,全不似韩可孤以往的手笔,上面写道:“——云内换防,古、萧二营生隙,势不相下,致该州一带千里成空,数载努力恐将毁于一旦。事在当前,臣窃欲令尔等立功,以弥其失。亟请圣断严谕处分,以警后来。——”
韩可孤话出严厉,李新不敢耽搁,即时安排驿马飞骑。在准备待发的档期,他粗粗读了这道简疏,才意识到问题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数年辛苦,万千人血汗性命才初初夯出来的一截复国基础可能要因此而土崩瓦解在须臾之间!他方才出来的一头冷汗还不曾干透,此时又覆出来一层,点点滴滴淌过眼帘,竟浑然忘了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