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送军司大人出堂门,韩可孤站在大方青砖铺就的台阶上发呆,虽然方才对耶律化虹轻描淡写,但总还是安慰的成份居多,金兵贸然来侵,兵力布置、战力薄厚都不曾打探清楚,应对起来哪里会如说的那般轻巧?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感觉有些疲惫。昨夜睡得晚,他的精神难免委顿,让韩炜取来用冷水浸过的毛巾在脸上使劲儿擦了擦,面部的皮肤一凛,顿时被刺激得清醒许多。正打了个寒颤,就见萧狗子从门头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份公事。随手接过来拆开一看,见皮封是耶律冲所书,要求带兵攻打九百奚营的陈条,不曾细看内容, 心中己在暗赞:平日只知冲将军战场骁勇,不想胸中竟也藏着韬略见解。
一面赞叹,一面翻开折书,不想一看之下,竟让韩可孤目瞪口呆,继尔哈哈大笑。让伺侍在一旁的韩炜不明所以,先是与军司大人谈话便笑一次,这己经是今天第二回开怀了,若每日都如此,却好了?????见父亲因为笑得急,喉咙一呛,竟至大咳起来,一时不能止住,慌忙上前为他捶背,复又奉上一杯热茶。
韩可孤平日不喜饮酒,但好茶,常言茶能清心能明目,对身体大有裨益,但是韩炜始终不以为然,这东西喝了睡不着觉,无非是父亲常常熬夜用作提神的借口罢了。
喝下去几口滚烫的茶汤,终于把咳嗽止住了,韩可孤即命萧狗子派人去请萧平之、耶律其风、蔡高岭、李长风以及李新、邢之民等几位乡军团营主将,本来计划里没有耶律冲参会,如今见了折书,索性一并喊来。
这些人除了萧平之和耶律其风两位大人居在城中,距离稍远一些,其他人都在十家子,很就近,所以过来得也快。大家先各自坐下说了会儿闲话,那二人马上加鞭也就到了。
韩可孤第一句话便是笑吟吟地对向耶律冲:“前时冲将军所递的条陈,可孤着实有些看不明白,还是请口头说了吧。”
耶律冲听韩大人此说,顿时明白自己一定是在文字上出了漏洞,心中大窘,本来就是一张黑脸更加涨得紫青,扭扭捏捏起来,全失了战场上杀敌无畏的威风。
蔡高岭与李长风二人都是从北安州时期便追隨在韩可孤左右,是亦师亦友的亲近关系,平日常在一起,素来不用官场上下品秩仪注。此时听见平日忒粗的一个人竟也能写出条陈,都觉惊诧,忙从大人案头取过来那本书折一同观看,只见上面错字连篇,前言不能搭起后语,李长风按着语言逻辑捋顺了半天仍不能知其究竟。连冷面孔的蔡高岭都忍不住要笑,却被韩可孤狠狠瞪了一眼,才硬生生憋回去,抿紧口舌坐在那里单听耶律冲叙说。
当下正听到韩可孤向耶律冲说道:“你所述的攻取九百奚营之策,我己听得明白,很有见地?????且先不论它,看折书后面尚有一条,是论的如何拔识撰任营官么?且说来听听。”
耶律冲自云内州城一败之后,狼狈投靠过来,本来依他的伍藉应该复归京州军序列,不过他对这支老部队的作派很有些寒心,又心敬韩可孤,便不惜自请降阶也执意归入了乡军,好在如今辽国君无君,臣不臣,纪律混乱,萧平之与耶律其风也不愿意多做计较,便默认了。只是转营以后虽然训则能耐苦,战则敢拼命,博得一个冲将军的诨号,但真正融入其中才知道乡军里人才济济,着实不缺自己这种一勇之夫。所以很着急转变大家心目中的形象。此时听大人动问,忙把后腰脊骨挺直,正容回道: “末将认为当兵的打仗就是要夺敌人气势,军中势者,旗也????某竖一面大旗在那里,不管哪个,只要在守旗兵手里抢下来,就充官将。由兵中择火目,火目中选甲长,遇到能耐比我大的,末将的官儿归他??????”
李长风在一旁听得啧啧称赞,这通亦文亦白的话虽然听着别扭,但颇有些道理在里面。在李长风的募武条例中,是以文韬武略的综合能力做为选将条件,而实践证明,下级将领最需要恃勇好汉而非广智谋家。耶律冲的这番见解恰恰弥补了条例所论之不足,这不得不让李长风感慨万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闭门造车当真要不得。
韩可孤饶有趣味地看耶律冲叙说得唾沫横飞,也在心中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军府众人只知耶律冲之勇,却忽略了其多年军旅经验——沉吟了一下,他微微笑道:“现在选择的一班火目甲长,确是多偏与用谋,善战者少。尔之提议,倒也新颖。即如此,便依照此法在你营中先做起来,只是————,”略顿一顿话风,他加重语气道:“你所选之人,须得代负全责。”
耶律冲见说,知道自己的条陈方略得到了韩大人认可,不禁心情激奋,连忙站起身,高声回道:“请大人放心,末将自选的标下,自然该由末将负责。”因为高兴,便难免失态,声音在空阔的大堂之中昂昂荡荡,很是震耳。韩可孤愈发喜欢耶律冲憨直可爱,笑着命他坐下来,又嘱咐些选人首重其德,再观其才的话语。耶律冲唯唯称是,记在心中。
“虽则撰选营中官将是急切不得的事情,但尔也须抓紧,最迟在半月中完成。待办妥后,正好襄助之民将军攻打咸平。至于九百奚营,请军司大人辛苦一趟,前往策应常家兄弟共破之。”韩可孤这一番安排下来,更让耶律冲喜不自胜。一款词不达意的条陈,不仅让大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且又得了个战场立功的机会,他若非还记得这里是军府衙门大堂,还有大人及诸位同僚伙伴在侧,早一蹦老高,欢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