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上次给你的钥匙,还在吧?”
这是剪断闸刀之绳的最后一次用力。
青墨整个人都重重的沉了下去。
果然如她所猜测那样,青梅竟要走如此险恶的一步棋,两侧皆是万丈悬崖,身后是洪水猛兽,无回头路,亦无安全绳,一旦失手,便将粉身碎骨。
上一次,在青梅将所有事情对青墨和盘托出之时,同时也交给她一把钥匙,那是她的母亲冒着生命危险仿制的钥匙,其中锁着着整个安府的命脉与生死,不仅是安府最为机密的药材库,更是藏着安粼光与天齐国交易的证据,一旦被打开,便将天翻地覆。
这原本是一个要被永久封存的东西,却突然被青梅唤醒。
她竟如此大胆,要青泓接近安府的命脉,让他真正扛起担子来,为安粼光分担艰难。
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青墨已丧失了判别能力,眼底浅浅闪过一丝疲乏。
“不,我不能冒这个险。”
思虑许久,青墨缓缓吐出这句话来。
没有把握之事,她不敢轻易用搭上命的方式去尝试。
青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便恢复,扯出一丝笑意,道:“那好吧,若是妹妹不同意,那便作罢吧。”
该说的话皆已说完,青梅再无逗留的意义,她起身,迎着那光束朝外头走去,将青墨一人扔在屋内,周身的寒意已无法将同样渗人的空气捂热。
出了门,青梅盯着那一抹槐树的倒影,嘴角扬了扬,她那常年装病弱的脸上,有了奸诈之极的表情。
她抬手,精心护理过的指甲里,有东西在闪光。
那白色粉末碾的很碎,若非仔细看,无人能察觉。
剂量不小的一包,如今却已是所剩无几。
她前脚刚走,百里与茗薇便掀帘进了屋。
茗薇手中抱着方才百里所作的那幅画,卷成画卷,小心翼翼的如对待一个小婴儿。
百里往前迈一步,呼吸声显得粗粝,“阿墨,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难看,是不是二小姐又欺负你了?你尽管讲,若是她当真做了什么,我会为你报仇的!”
百里一秒变得愤慨,青墨只得先安慰他道:“没事,你怎么总觉得别人在欺负我呢,我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呀,放心吧。”
百里将目光缓缓收回,却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一般,“阿墨你就是太善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难道不记得你那两个姐姐有多恶毒,曾经做过的事说起来都能让我后背一阵冷汗!”
他的双手握拳开始颤抖,青墨注视着他,眼中多了几分震惊。
什么意思,还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是自己忘了的吗?
时明时暗的光线中,百里的言语与神态均如浓墨,缠绕上青墨不安的心绪。
这本该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却在那里戛然而止。
茗薇大叫一声,手中紧抱着的画卷突然落地,她紧张的顿时不知所措,“哎呀百里,你的画掉了,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你这画废了多大的心血,又有小姐的题词,要是掉了多可惜啊,哎呀真是的。”
她弯腰,手忙脚乱要去收拾。
一幅画而已,怎会让原本稳重的茗薇谎成这副模样,那头上的汗珠里掠过一丝寒意。
她这番举动,也打断了百里的话,彻底切断他回忆的思绪。
青墨眉头紧蹙,有某种东西,无声滑落。
数秒后,茗薇将画卷重新收拾好,长舒一口气,也不知是为这画呢,还是那话。
安然无恙。
除了那幅画的右下角被地上的灰尘沾染上一块,灰蒙蒙一片,也罢,与这飞天雄鹰倒也算是相辅相成。
“还好,还在。”茗薇意味深长一句,将画卷置于桌面上,看了看青墨,道,“小姐饿了吧,我去做点吃的。”
是有些饿,青墨下意识的摸摸肚子,问道:“缚灵呢?今日怎么又没见到她?”
“大清早便不见了。”茗薇只是淡淡一句。
又不见了。
这缚灵是日渐放肆,本是青墨身边人,可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像是另有所图。
青墨已忍耐许久。
身子晃悠了一下,青墨道:“那茗薇帮我弄点点心吧,百里,陪我出去走走。”
“诶!好的!”百里大声答应着。
院中的画案还立在那里,管家还未来得及过来收拾。
一切都与一个时辰前无异,但这氛围,却是改变了许多。
青墨忧心忡忡,一直在回想着青梅那番话,
青梅的目的乍听是好意,为了安粼光的身体,也为了安府未来的发展,可隐约间难道不也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这些都不是吸引青墨的最佳利器,她的关注点,聚集到了另一方上。
若是真按青梅的方案来实施,是否能结束青泓常年来忍气吞声的状态,是否能助他一臂之力,了解过往黯淡的人生。
那么,这个哥哥,会否成为自己阵营中的可用之人?
青墨忧虑,却又像寻到了希望般。
沉默间,百里突然开口道:“阿墨你也别觉得烦,虽说这么多年,二小姐一直疾病缠身,很少出门,但人的秉性是骨子里的东西,时间改变不了什么,如今她身子好了,可以出门了,当然会找你的麻烦,你也不用忍着,告诉我或者直接告诉老爷都行。”
他的言语较刚才来说已是和缓不少,可仍旧能听出些许端倪。
青墨也渐渐稳定下来,轻描淡写似的道:“你怎么比我还记仇呢,不论是大小姐或是二小姐,我都当作一家人,尽管会生气,只要不曾真正伤害到我,也就罢了吧。”
这口气倒像是认命似的。
其实青墨自有打算,若是明着去问,百里倒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毕竟方才茗薇那一番举动已是明示,明摆着不远让百里道出以前事。
而眼下,青墨愈发低眉顺眼,百里愈发气不过。
“阿墨你真的太善良,这两个小姐的作为连我都看不过,你怎还能咽得下这口气呢,难道她们欺负你的那些时日你都忘了吗,在你的新衣服上洒染料这都仅仅是小事,可在你的房门前放火药,在你的汤食中下药,这些如此危险之事,你就从未想过要报复吗?”
青墨立即停住脚步,一霎那间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原来,不仅青琏无恶不作,就连那个看似柔弱的青梅,竟也手段频出。
可她愈发糊涂,即便自己深得安粼光的疼爱,也不至于让这两个姐姐记恨到如此地步,竟想将自己活活铲除。
这其中难道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停了好一会儿,再次迈出脚步时,也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有某种牵引,去往的方向似乎和刚才不同。
眼前分明出现一扇熟悉的窗,半开着,那一根横木立在那里,将屋内屋外串成一线。
这里曾经是安府最热闹的厢房,青琏的房间。
青墨深深吸一口气,里头檀香的味道依旧,只是淡了许多,显得低调平静。
立于冬日的风中,即便头顶光影,仍旧寒意逼人,青墨拢了拢衣服,透过窗,隐约见到里头的青琏,正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将屋内的时间调转成静止,与屋外隔绝成两个世界的天与地。
那火一样红的簪子在青琏乌黑的发色映衬下,显得孤独且绝望,挑起一缕秀发,尽显沧桑。
那可是青琏啊,安府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今日竟要独自承受这份冷清寂寥,在烧的最旺的炭盆中浇下最寒的凉水,最戳痛人心的不仅仅是凉意,还有那漂浮在空气中的炭灰尘埃,钻入鼻腔,牢牢黏住呼吸。
青墨有些发愣,看着那被树荫围住的厢房,神情近乎呆滞,她怕,很怕。
怕自己有朝一日与青琏落到同样的下场,成为众矢之的,不仅无法反抗,也无人敢送一点温暖,就连她那个母亲荣华,竟也数日未曾来过,不敢违抗安粼光的决定。
只剩下那个贴身丫鬟还在,平日里被青琏打骂毫不留情面的丫鬟,如今成了她唯一的陪伴。
青墨身子一抖,实在冷入心骨。
百里连忙搂住她的肩,轻声道:“阿墨,天气转凉,咱们回去吧。”
回去吧,是该回去了。
青墨已经做了决定。
尽管无数时候她都希望眼前一切能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心计不用手段,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但越来越多的事实朝她心上一刀刀刺上去,也越来越明了的证实一个道理,只身一人,绝无安稳日子可过。
既然要联手,必定要准备周全,万无一失。
心一沉,青墨眼神变得犀利,可转向百里时,又瞬间柔软了下来,“百里,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百里一愣,傻笑道,“阿墨怎么又突然感性起来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一家人三个字让他脸上露出些许害羞,也让青墨心中一阵苦涩,犹豫好久,只得吐出一句,“真的要谢谢……我很庆幸,身边能有你这个……好朋友。”
幸得百里这人心思简单,不会去揣测猜忌别人之心,只把这话当做一句平常的夸奖罢了。
也不知,这模糊的想象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