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昨夜那样的轰动之事,青梅都能当作未曾经历,更何况是眼前使不出招式的青墨,她更是不受干扰。
气氛变得有些冷,青梅像是看书看累了,换了个姿势,索性整个人躺了下来。
青墨也不管她是否乐意,自顾自的便起身在屋内四处游逛起来。
青梅厢房内最多的大概就是植物,一丈方圆的小屋,除了一床一桌二椅外,只剩下植物,从矮松到文竹,均是绿绿葱葱,可这原本生机盎然的东西,在青梅屋里却显出几分压抑,那绿色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青墨把手伸向一棵文竹,她向来喜欢竹节,那种凸起的触感摩擦在指尖的感觉,总是迷人的。
她的手指就这么顺着竹身往下,却突然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处停住,眼神定在那里。
那个种文竹的花盆里的泥土非常不一样,颜色有些深,是湿土,而且像是浸泡了很久的土。
青墨伸手捏起一小撮,放在鼻尖闻了闻,那是很浓重的药味。
她的心上上下下经历了无数种状态的变化,初是欣喜,紧接着又是深深的担忧。
看来戚子风扬那时的猜测没错,青梅每日喝的药都是滋补性的,并不治病,而她甚至连这些药都没有喝全,证明身子并不是真的有病,那这么些年日复一日装作病怏怏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
一束阳光袭来,将文竹的倒影投在地上,微微摇动着。
青墨定了定神,转身,看着青梅,道:“二姐,你今日是否还要喝药?”
“影儿已经去煎药了。”青梅未抬头,淡淡吐出这句话。
“二姐的面色红润,双颊上已泛着红晕,这是上火的征兆,若再大喝滋补性的药,恐怕身体会承受不住,到时候反倒真的生了病,岂不是得不偿失?”
青墨对着青梅说话,目光全落在她的脸上,尖锐如剑,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似要硬生生撑开青梅的嘴,让她吐出实话来。
青梅僵住,手中那书本不受控的合了起来,这举动出卖了她的慌张。
如此一来,青墨心中便有了底,她面带笑意,徐徐道来,“姐姐莫慌,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会去干涉,妹妹只是出于关心,想了解一下,姐姐既然身体无恙,为何要装病,日日喝药的感觉不好受吧。”
面对这番气焰万丈,青梅却越显淡定,“我不是你的大姐,你这番威逼利诱,在我面前毫无作用。”
说完这句话,她作势咳嗽了两声,欠了欠身,一手支撑着头,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看上去确实身体欠佳的模样。
今天这是青墨第一次和这个常年病状的姐姐接触,她没有经验,也抓不住青梅的心里活动,要想交心,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两人各怀心事,青墨微笑,“姐姐,常年用药浇花,是会让花枯败的,连人都没法吸收的冬虫夏草,文竹怎么能受得了呢?”
此番话正中青梅的软肋,她目光微怔,尽管努力保持平静,仍能看得到眼神中的闪烁。
而青墨,早已是成竹在胸的姿态,身姿站定,“姐姐把每日药量的三分之二都倒入花盆中,想让泥土吸收着多余的药,从而神不知鬼不觉让它消失,这也就是为什么姐姐房中摆放着如此多植物的原因,长年让药在房中消化,难免留下难闻的味道,所以姐姐每日必换几株香味浓烈的鲜花,比如现在八仙桌上那一株。”
青墨微举起手,指向那个八仙桌。
软椅上的青梅已经坐起身,素来沉静的眉宇现在生出焦灼。
青墨目光掠过她的脸,轻轻道:“姐姐,既然身体无恙,为何要常年装病?你是什么目的?”
一番软语中有着抓心的力量,青梅猛地抬头,看到对面这个曾经温顺的妹妹,如今的眼神像个黑洞,看一眼便会被拉入深渊。
她有些慌。
青墨却换了个姿态,语气温柔如水,“姐姐,我愿意做你的知心人,有些话,可以告诉我。”
一冷一热,一威胁一暖心,这步步紧逼的言语和眼神,直接把青梅推到一个死角,没有转寰的余地。
青梅已恢复平静,神情大有一种宁死不屈的坦荡,只是那一分笑容,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只有你一日是安府之人,我便一日不能告诉你真相,安府有我一个替死鬼足矣。”
如此悲愤!
恰好窗外有阳光透进来,照在青梅的脸上,毛孔分明,就连那几分恨意,都表现的如此悲壮。
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能让青梅这样一个人忍辱负重的背负着重担,把自己捆绑在这几尺见方的小屋内,再不与外人接触,这样的牺牲,需要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得到。
而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青墨对这个安府二小姐充满了敬意。
素青色的长衣落在软椅上,不施粉黛的脸上写着隐忍,发髻梳的丝丝分明。
青墨再度开口,“若是和安府有关,那姐姐更该告诉我,你也知道,我现在与戚子风扬走的很近,他的身份……”
说到这,青墨目光闪烁了一下,嘴唇微启,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最终的语气还是缓和了些,“戚公子身份显赫,他可以出手帮忙,若是安府之事,姐姐更该说与我听,一直隐瞒,怎么找得到解决之法。”
也许是多年以来不曾有个说心事之人,青梅确被青墨的言语所感动,有些动摇。
“很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青梅整理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发丝,回忆起不堪的过去,“那是个可怕的夜晚,我半夜觉得口渴,去大堂找水喝,见到父亲在见客……”
她的言语断断续续,表情也时而轻柔时而悲壮,听得青墨的心伤伤心心,如同被一阵阵的浪花袭来,难以平静。
“你的父亲是个卖国贼!”
青梅举起拳头,大声喊出这句话,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发白,这几个字像是要划破长空。
青墨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小腿毫无防备的磕在凳子一脚,一阵钻心的疼袭来。
她却顾不上弯腰去看,眼神怔怔的盯着青梅。
而青梅的目光中似有泪光闪烁,“我走到大堂一侧,本是无心,却听到父亲和那人的对话,原来,那人是天齐国的将军,天齐国国力微弱,在医药上更是补给严重缺乏,疫病横行,不得不寻求援助,可是天齐国和我们向来敌我分明,天齐国对我们早已是虎视眈眈,在边界上常常发兵挑衅,如此的关系,怎可能得到我国的援助呢?”
天齐国是南浦国往北的国家,距离不远,双方敌对已久,每隔几个月便会有一次兵戎相见。
其中的恩怨和故事细节,青墨并不了解,可凭着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经历和认知,也不难猜测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所以……父亲把手中的药材卖给了天齐国?”青墨问。
安粼光本就做的是药材生意,利用手中职权做这样卖国的事简直再便利不过。
“用南浦国的资源去助长敌国的嚣张气焰,简直可恶!”
青梅气愤的一拳狠狠锤在长椅扶手上,那花梨木发出一声闷响,似在回应。
话还没说完,她接着道,“若光是这样便罢了,安粼光为了联络外敌得到更高的利益,居然偷换药材,将更好的卖给天齐,而留在南浦的,则是以次充好的假药!如此恶劣的行为,实在天理难容!”
家仇国恨,数箭齐发,在这一刻刺入青墨的心脏,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一向只求得安稳日子的她,竟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尖峰的地步,一旦卷入,便再无可回头。
像是一个伤口,一旦被扯开第一个裂缝,便会一直破裂下去,直至毁灭。
“从那以后,我便暗中开始收集证据,终于让我查到,安粼光和天齐的每一笔交易,都有按过手印的凭据,这个凭据,便是安粼光卖国的最好证据!”
青梅语气变得缓慢而神秘,“我已经有了这些凭据,只是……安粼光毕竟是我的亲身父亲,即便犯下大错,我也不忍心亲手将他推上断头台啊。”
这是何等复杂的情绪,正因如此,从那以后,青梅便假装身体抱恙,一晃数年,再不参与外界之事,把自己封闭起来,或许能落得个心安。
朗朗乾坤,前途未卜,这样的逃避不知又能撑得过多久。
青梅起身,一步步上前,踩在七零八落的倒影上,拉过青墨的手,道:“我已把事情告诉了你,妹妹,你很聪明,若是能找到平稳解决之法,那便再好不过,可如果……”
她低下了头,语带悲伤,“倘若事情真的败露,我只希望能保父亲一个周全。”
多年来受到的委屈,那些压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青墨看着她殷切的目光,一时间无法接话,她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和期望有多重大,可……真的能帮得上忙吗?
门外那一片狼藉让人心慌,青墨踏着一地的残骸回到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