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刻从如霜这零碎的言语中,像是窥探到一个可怕的世界,钟贵妃之事,究竟有何隐情?
当初她怀孕数月突然小产,随之悲痛欲绝几近疯魔,甚至试图谋杀皇上已消解心中之痛。
重重过错,才遭得打入冷宫这一惩戒。
方才如霜说钟贵妃喝下了毒酒,这毒酒是何人所制,又是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竟是因毒酒失子还是因毒酒变得疯魔?
一系列的疑问在戚子风扬脑海中闪过,他看着地上如霜的尸体,一时间有些混乱。
就在这一刻,坐在圆桌前的青墨心里一颤。
这是否是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
她不知道,看向外头的黑暗,莫名的恐惧涌了上来。
死了个丫鬟,这事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关键在与主子如何看待。
青墨向皇后禀报,说是如霜夜里暴病身亡,她早已与言太医串好词,有了言太医的添油加醋,皇后并未过的怀疑。
加之皇上在忙着狩猎之事,也不希望受别的事叨,皇后自然要扮好贤妻良母的角色,这事就这么囫囵着过去。
还好,最终戚子风扬给了如霜一个不算贫陋的葬礼,算是补偿。
即便她作恶已多,可与这事出有因,也是个可怜人儿,戚子风扬为她留下最后的意思尊严,也算是仁至义尽。
狩猎结束后的几日有无数活动,青墨几次找借口留在屋里休养,她心里始终过不去那道坎,一次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心脏已被历练的越来越坚硬如石,却也越来越胆小。
接连好几个夜里从恶梦中惊醒,想到了百里,想到了青梅,想到了缚灵,想到了如霜。
恍若隔世。
直到回宫那日,迎着大好春光踏风而行,青墨才略觉心情舒畅了些。
上马车前,茗薇趁着无人注意,塞给青墨一张字条。
路途遥远,行至一半,青墨将那紧攥在手中的字条打开,上头只有一个笑脸。
简简单单的笑脸,却像是可以扫尽一切阴霾。
青墨的嘴角跟着扬了起来,这是这几日来第一个微笑。
茗薇也松了口气,“娘娘,回宫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就都扔在凝露山吧,一切又都重新开始了。”
青墨点头,转身看向马车外,戚子风扬仍旧在队伍最前头,昂首意气风发,与来时一样。
一切未变,一切只会更加深刻。
回宫后的日子,过的平淡至极。
皇后本想再拨一个丫鬟到茵萃殿,却被青墨拒绝,人不在多,靠得仅是衷心二字。
若无人有心,人多了反而成了累赘,倒让人心寒万分。
这日夜凉如水,青墨在房内静静看着书,午时听闻千式离今夜要宿在月景殿,许是为了给没能去凝露山的许良娣一个安慰吧。
他与他那个皇帝父亲一样,即便心中有偏爱,也讲究个雨露均沾。
从凝露山回来后的青墨,已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愿,数次对千式离笑脸相待,以讨他的欢心。
可似乎千式离早已不受这种热情的吸引,或是他越发清楚自己肩上的重担,将儿女私情一事看得越来越淡。
反正沁良娣有了身孕,一切像是走到了该有的轨道上,顺理成章。
这人呐,总归是犯贱的。
此时的青墨,竟然有了些许的慌张,生怕这间离的空挡会将她与千式离的距离越拉越大,直至成为麻木的枕边人那般。
那要如何坐上太子妃之位呢。
越想越是慌乱,青墨举着那书本,停留在其中一页上迟迟没有往下。
正当这时候,茗薇从外头回来了,很是着急的模样,还未站定便开口道,“小姐,茵萃殿外头的小河边突然冒出了火光。”
“火光?”青墨合上书,站了起来,“着火了?我去看看。”
刚踏出去一步,被茗薇拉住,她小声神秘道,“晋六也不见了。”
只是简单几个字,并未挑明,但话中深意已显而易见,那火,是晋六放的?
好端端为何要放火?晋六是老实人,怎会做出如此不靠谱的事情来。
“那便更是要去一探究竟了。”青墨正了正衣领,大步朝外走。
那火光并不大,直至走近小河边,才隐约得见。
茗薇猜的不错,那里的人正是晋六。
他正蹲在小河边,一身黑色长褂溶在黑夜里,隐约只见一个团子般的影子,像是忙碌着。
顺着那水流的方向看去,一排闪着火光的莲花灯正顺着河流顺势而下,连城一整片灿烂的光圈,照亮这一片黑暗。
莲花灯,这是祈福之物,可这不着村不着店的时间,为何突然放起莲花灯来。
这是禁火的时间,晋六这一举动若是被发现,是要被严厉处罚的,这些后果,他不会不知道。
即便特地穿了一身不显眼的黑色长褂,也是无比冒险之事。
其中一定有重要的原因。
青墨脚步很轻,没有打扰晋六,她将目光移到那莲花灯上,刚一看清便吓了一跳,那莲花灯做工不算精致,略显粗简,但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的浓浓惦念情意。
最为震惊的是,每一个莲花灯的正中央,都有一张纸条,纸条上一个大字:霜。
如霜的霜。
晋六没上过学,尽略微识得几个字,这“霜”字如此复杂,大概已耗尽他所有能力。
一笔一划歪歪斜斜,却认认真真,是用心对待之物。
青墨心里一动,脑袋嗡嗡直响,她从未朝这个方向上去猜测过,此刻却……
晋六与如霜早已相识,以前只知二人有过节,谁曾想到,晋六竟对如霜有了不该有的感情……这是真的吗?
不仅青墨惊讶,茗薇同样愣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人悄然无声,看着晋六将准备好的莲花灯全数放进河里去。
那所有的惦念,感情,惋惜,悔意,全都随着河流的方向飘远。
用这样一种方式寄托哀思,是否能让她感觉得到呢?
有种异常悲伤的情绪在青墨心头漫了出来,不止悲伤,她甚至觉得,此刻的晋六,有些悲壮。
对,就是悲壮。
这是来自于永不可能在一起的二人,来自于有着天与地之大的隔阂间的二人。
不该有的感情。
半柱香的时间后,晋六终于起身,许是蹲的时间太久,起身之时一下子没站稳,踉跄一步。
青墨一惊,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扶住他。
可为等她伸出援手,晋六已经转身,黑夜中见到两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他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青墨后,更是惊得扑通一声跪下 ,连连请安,“娘娘……给娘娘请安,请安……”
囫囵着说不清一句整话。
青墨竟也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为好,只得抬了抬手,“起身吧。”
晋六听话的站起身来,身子颤颤巍巍,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般,几近苍凉。
脸上隐约还有泪痕,许是怕青墨察觉,他迅速抬手一抹而过,恢复镇定。
这是青墨从未见过的晋六,那个平日里老老实实任劳任怨从没有过多言语的男人,心中竟藏着如此深的情感。
是一种坚韧到甘于躲在高墙背后的情感。
一声叹息。
青墨再度看向那莲花灯,倒不是质问,只是不知如何化解此刻渗人的清冷气氛,“入夏后天干气躁,这是禁火的日子,你在这里放莲花灯,是要处以重刑的,你可知晓。”
“是,奴才明白。”晋六低着头,没有狡辩,老实回答。
青墨抬头,眯着眼睛看向那月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如霜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我气她吃里扒外,怨她在我身边却怀有异心,可当身边真无此人时,也是会想念的……”
说到此,她看向晋六,语气柔和,“你们认识应该很多年了吧,当初在钟贵妃宫中,便是你俩共同伺候着。”
晋六身子一颤,像是被勾起了不愿回忆的往昔,“是……我与如霜……相识已久。”
声音颤抖,这一刻,完全不像是青墨认识的那个晋六。
青墨有很多种话可以说,冷漠的,咄咄逼人的,安慰的,刨根问底的,无数种选择,在她这个位置上,晋六不敢对她撒谎。
可她并未选择其中任何一种,心中拿分悲凉只增不减,沉默许久后,道:“时间不早了,莲花灯已经飘远,你也早些回茵萃殿去吧。”
刚要转身,晋六突然开口,“娘娘……”
他的声音颤抖,“奴才可否知晓……她……是怎么死的?”
青墨叹气,“她为何而死,或许……你比我更加知晓其中缘由。”
说完这一句,青墨转身走了,腿有些软,在茗薇的搀扶下才迈出脚步去。
而晋六呢,已如受了魔般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该知晓其中的缘由。
当然知晓,如此说来,是自己害死了如霜,是自己害死了她。
在正义与感情之间,晋六选择了正义。
手中握住如霜所有“罪证”,随便一点都足以杀死她。
那么多年,晋六一直保守秘密。
可如今,他发觉如霜胃口渐大,已到了无法自持的地步,再如此下去,那便再无回头之日。
找了个时机,晋六单独找到戚子风扬,将如霜的所有事告诉了他。
晋六脑子简单,想不了太多事,只是知道戚子风扬与青墨的关系,认为此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