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灵是穷人家的孩子,尽管来到安府后,过上了以前从未享受过的日子,但勤俭的本质仍然不变,从不施粉黛,身上带有的只有皂粉味,可是这几日,缚灵每次从身边经过,青墨都能闻到一种特别的香气。
“我记得,大哥常年有鼻炎,每遇春秋季便会发病,苦不堪言,他自己寻得药方,将几味药与花粉相配搅碎,溶于水中,再喷洒在屋内,一来是让空气中沾上药力,以此治病,二来,也是通过最敏感的花粉,以毒攻毒,让鼻子适应这样的环境,如此一来,在大哥房内,便聚集了一种特殊的香气,花粉与药粉混合的味道。”
青墨缓缓道来,这些,都是前不久听安粼光闲聊时知道的。
听她如此一说,茗薇吸了吸鼻子,试图去感受那种特殊的味道,但她的鼻子并没有青墨那样灵敏的技能,什么都不曾闻到。
不过,听青墨如此一番解释,茗薇便懂了。
“小姐的意思是……想要下毒害你之人,是大少爷?”
茗薇的语气中不免有些许惊讶,她心里已经把缚灵默认为那日在茶中下毒的凶手,现在又听青墨把缚灵和青泓联系在了一起,那么不就是意味着,缚灵和青泓联手,背后下毒的元凶,就是青泓?
在有明确的证据之前,青墨不会轻易下结论,她缓缓直起腰,看向门外的月色,表情漠然,“看来,一阵不可避免的战争,要开始了。”
盛元帝三十五年十一月,入冬。
空中飘雪,落在厚重而绵长的屋顶瓦片上,延成一片不歇的雪白,遮住喧嚣,有阳光透进来,将雪花烤的化成一地斑驳。
街上几乎没了行人,连只猫都恨不得躲进屋内的烤炉旁,在主人披风的温暖遮掩下舒服的眯着眼睛,享受猫生。
居然就到了下江南的日子。
除了青墨青梅房里的人,和几个管家之外,安府全员都加入下江南的行程中。
巧的是,在准备出行的前一日,青泓突然向安粼光提出要带上缚灵一起走。
他的理由说的很是具体,比如出行之人皆是小姐少爷,并未带几个丫鬟,一路上难免需要下人做事,多一个巧手的缚灵,能省掉很多事。
安粼光也觉得有理,如此一来,缚灵便从青墨的阵营加入到另一方。
听到这一消息,茗薇和青墨心中都是说不清的五味杂陈。
猜测的并不错,缚灵和青泓果然……
青墨心中更多了几分伤感,缚灵啊缚灵,我本以为在南浦国能多一个知己,没想到你仍旧是我需要防备之人。
这一行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四辆马车以安粼光和荣华为首,人人都仰着头,将自己那些名门望族的优越感表现的淋漓尽致,却仍旧抹灭不了浓重的铜臭味,就连迎面吹来的风中,都带着腥味,让青墨一阵反胃。
这群人中,大概只有百里一家,能让青墨敞开心扉。
百里压根不想走,一直抓住青墨的手不放,在他耳边小声说,“阿墨,我问过安老爷了,说是等从江南回来,便办我们的婚事。”
婚事?
青墨一怔,许久未提,似乎连她都早已忘了这件事。
百里的声音很软,一阵温暖的气息逆着寒风朝青墨耳边翻滚来。
“百里,走了,快点。”黑先生严厉的语气打破这边的甜言蜜语。
百里有些不耐烦,却不敢违抗黑先生的旨意,只得大声答应着,眼神却一直在青墨身上停留,舍不得离开,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印在自己的眸子中,让往后的日子里,无论看见什么,都是青墨的模样。
“等我回来。”百里又凑近了些,在青墨脸上飞快的印上一个吻,未等青墨做反应,便快速的跑开了。
地上那层白白的雾气中,留下百里的脚印,横七竖八并不规则,欢快的像只跑走的小鹿,就和他的人一样,无论在什么天气中,都是一股和煦的春风,只是有些时候,吹得人脸微痛,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青墨一直盯着地上的脚印,半晌后才抬头,马车已经渐渐走远,百里的气息也散在空气中。
青墨伸了伸手,觉得……抓不住他。
原本热闹非凡的安府大宅,终于冷清了下来。
青墨不解,就连自己这个在安府刚几个月的人,给大家送行时都有几分不舍。
那个青梅可是亲身骨肉,为何如此冷漠,连房门都不曾打开。
青墨朝那边厢房看过去,葱郁的花草把屋子围得看不见窗,日光下愈发逼人眼目,真是诡异啊,青墨后背一阵冷汗,想到要与青梅独自在家一个月之久,该有多难熬。
忽而,庭内传出一阵琴声,尾音绵长,将眼前这无休的风雪按下休止符,一层一层,越拉越近,在心上打上一个死结。
停了片刻,琴声再起。
似风沙,似剑气,方才的温柔不复存在,新的曲调成了号角,在万千战马落地的蹄声与英雄的刀剑的呼啸声中拔节而起,浩浩荡荡,将屋顶落得雪片震得摇摇欲坠,人心慌张。
这一来一去的琴声,从羽毛变成利箭,先是挠的你心里痒痒,随即便是狠狠一箭刺穿心脏。
青墨一个寒蝉,目光一闪。
“二姐,会弹琴?”她问。
茗薇也听到了那琴声,只是她早习以为常。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小的时候,二小姐学琴你学画,老爷总喜欢让你们同时表演,一曲琴声落,小姐你的一幅画便也勾完最后一笔,人人称绝,你性子急,表演的多了渐渐对画画失去耐性,有一次还摔了一直上好的画笔呢,为了这啊,夫人难过了很久,总觉着逼你做不喜欢的事,对不住你。”茗薇回忆起往昔。
那悠悠的琴声还在耳边,当下又化作一阵风,围绕着听者的身子,吹着,盘旋着。
原来,关于青梅,还有那么多她不曾了解的故事。
这样一个常年封闭自己,不见天日之人,也唯有琴声可以陪伴了吧。
青墨看着青梅的厢房,视线渐渐迷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