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合廷殿外的女子,谁不是卑躬屈膝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始终垂眼盯着地板不敢放肆,再者,行完礼后需得令才能抬头起身,这本就是宫廷内的规矩。
可这青墨,竟敢自己把头抬了起来!
这一举动真是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惊,那心地善良的管事公公险些要上前阻止,刚迈步却又缩了回去,他这一动,岂不也与青墨一样踏入无规矩以下犯上的行列中去了吗。
任凭再有多善良,也不能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不是。
这姑娘的大胆,让太后也一惊,从方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猛地清醒过来,她眯起眼睛,想将这姑娘看得更仔细些,眼神刚投过去,便见到青墨头上那根玉簪,雕刻的牡丹栩栩如生,那金边也包裹的恰到好处,透着几分高贵之气。
这该是多巧的手方能造出这玉簪,太后惊叹之余,刚想开口问话,一旁的千式离却先开了口。
千式离身子微微往前探,语气显得很是兴奋,“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夏,名青墨。”
青墨已彻底将脸抬了起来,面向千式离,她特地强调自己姓夏,谎话说的越掷地有声,强调千次后,会不会成真?
“夏青墨……”千式离默念这名字,眼神一亮,“咱们……是不是曾经……”
“吴城夏家?”皇后娘娘开了口,再度打断千式离的话,她微微皱眉,表情看上去并非很喜欢青墨,“吴城夏家祖上三代起便是知府,一家皆忠心耿耿,对咱们南浦贡献巨大,本宫在这后宫中也略有耳闻,皇上一直对夏家赞赏有加,说是要给夏家之子封个王做,”一番夸奖后,她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道,“可本宫怎么听说,这夏家有三子一女,女儿早已嫁作人妇,为何今日又多出了个你?”
听到这话,青墨心中咯噔一声,大叫一声不好,没想到这还没入选呢,竟就被皇后娘娘看成了眼中钉,开口便是找茬。
这戚子风扬也真是,改户籍之时为何不调查清楚,一味的追求名门贵族,这下可好,出事了吧!
能坐上皇后宝座的女人都是何等厉害的人物,青墨不敢瞎编什么去应对,免得又是一个漏洞无法补救,毕竟她对那夏家是全然不知的。
思索许久后,青墨再度磕头行礼,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从小便听爹娘教诲,说是即便是女子,也该为南浦国效力,即便无法征战沙场,能踏入后宫服侍太子,使其能安心于前朝之事,也是效力的一法,于是,爹娘从小便倾心尽力培养我与姐姐,一心只希望我们能配得上这皇室,可不曾想,正因为姐姐太过优秀,被那吴城有钱的公子哥抢了去,便错失选秀进宫的时机,自此以后,爹爹便不再让我抛头露面,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就仿佛没有我这个女儿一般,所以皇后娘娘未曾听过我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
她将所有过错都抛到了皇后那边,这说辞虽不算完满,却也暂无可错可挑。
皇后彻底被噎了回去,动了动嘴唇竟说不出话来。
千式离才不管什么家世背景,他本也不看重这个,此刻他已觉青墨有些眼熟,满心只想着进一步询问两人究竟是否曾见过,他常年在宫内,出宫机会甚少,若二人真有过一面之缘,那当真是缘分,若没有,那这初次相见便觉眼熟的眼缘,也万万不可错过。
可有皇后与太后在场坐镇,千式离想开口简直太不容易。
这边皇后刚停歇,太后便紧接着发了问,“你方才说你的母家从小便将你当作秀女来培养,那你可曾读过书?可有何才艺?”
终于说到了这个点上,青墨长松口气,等待已久,这几日所做的准备可不就为了等待这一刻吗。
她说到:“回太后,小女读过一点书,今日正巧有一礼物奉上,太后一看便知……”
这话倒说的口气挺大,太后心想,竟从一个小小的礼物中便想展现你的才学,莫非真是个有才之人?
值得深思。
千式离已对青墨非常感兴趣,此时立即下令,“呈上来!”
青墨将揣在怀中许久的卷轴拿出来,双手呈上,那管事公公立即接过,弓着腰呈给千式离。
那是一副字,是由青墨亲笔所写,她最大的才艺便是这个,当然也只能在这个方面动动心思。
“手挥大风平天下,脚踏日月定乾坤。”
千式离目光扫过字画,念出上头这两行诗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千式离的表情也僵住,就连皇后与太后,都沉默不语,目光定在那字画上,微微皱眉。
青墨心中很慌,只能祈祷这两句诗能打动千式离与那两个女人,她早已打听清楚,这南浦国是马背上打下的国家,人人善武的同时也不缺文艺之心。
手挥大风平天下,脚踏日月定乾坤。
这两句诗,一来赞扬南浦皇室的霸气,二来,则也是展现青墨的才情。
她已经尽力躲开李白这类人人皆知的大文豪,可也不知这南浦国究竟属于哪个朝代,他们听没听过这首诗呢?
唯有祈祷吧。
数秒后,千式离大声赞叹,“好!这两句诗写的好!”
他眼神放光,看向青墨,“可是你所作?”
“是,”青墨厚着脸皮点点头,“是小女所作,也是小女亲手所写。”
千式离那笑意更是溢到嘴角,“这字落笔苍劲,笔锋有利,整幅字看上去颇有傲骨,却又不失温婉,神奇,真是神奇,能将这两者截然不同的表现手法混于一副字迹中,非女子不可为啊,青墨,你真是厉害。”
最后一句夸赞显然已不是普通夸奖那般,多了些别的情绪。
皇后见势头不对,立即咳嗽一声,提醒千式离,她面色不悦,对那字画也无兴趣,一直打量青墨,眼神愈发没有好意。
但千式离与太后那方都认可青墨,二人目光相视,同时点头。
管事公公立即心领神会,大声通报道:“吴城知府夏崇光之女夏青墨,入住茵萃殿。”
青墨知觉那一刻的眼光格外刺眼,身后立即响起叽喳的议论声,不避讳的表达她们心中的愤怒,或是嫉妒。
她呆住了,一时间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不愿去相信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女真是令管事公公操碎了心,此刻见青墨迟迟未动,连忙俯身小声提醒道,“快领旨谢恩啊!”
青墨仍旧精神恍惚,这句话听来如此不真实,她身子僵硬,勉强磕了个头后,麻木道:“谢太后,谢皇后娘娘,谢大皇子殿下。”
往后再发生了什么,青墨已回忆不起来,记忆是模糊的,被姑姑带着再次上轿,去往与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四人轿很稳当,平缓的甚至察觉不出在前进着。
已经走出好远,青墨突然心里很慌,落入无边的藻泽中,拼命挣扎也抓不住可依靠的藤蔓。
“等一下!”青墨大叫,吓得前头那两轿夫脚下一滑,连忙将轿子落地。
姑姑上前来,急切询问,“娘娘,可是这轿子不稳?”
“娘娘?”青墨眼神更是迷茫,“你为何叫我娘娘?”
姑姑一愣,不知这新晋皇子妃究竟是什么毛病,为何看上去与常人不太一样,不过,毕竟是服饰过几代娘娘的姑姑,她立即明白,这姑娘啊,一定是喜极过剩,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来,迷惑了。
她笑笑,对青墨道:“是呀,娘娘,您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奴婢当然得唤您一声娘娘。”
皇子妃,真的是了吗?
青墨闭眼,眼前那黑暗一片中,晃出无数人影来,安粼光,青泓,青梅,百里,依次出现。
若是他们亲眼所见今日的自己,是否会吓到立即晕过去。
穿越到南浦国的那一刻,青墨的人生开启另一扇门,如今踏入这皇宫,又如脱胎换骨,重活一次。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问姑姑,“咱们现在要去哪?”
“茵萃殿,以后那里便是娘娘您的住所。”姑姑回答道。
“茵萃殿?”青墨重复了一次,仍旧迷茫。
这一路上,姑姑便在一旁给青墨做解释。
原来,这皇宫极大,分割成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东边是皇上与嫔妃们所在之地,西边最为偏远,则是皇子们所住,而南边,有一凌秋园,便是皇子妃们的住所。
其实说白了,这凌秋园也就是给大皇子的妃子所住,别的皇子尚未娶亲,若是将来有了婚约,便也随之封王,到那时,王妃们都是跟着王爷出宫去住,鲜少有留在宫内的。
在这宫墙内耗尽一生之人,只有那将来的皇上,与他身边的妃子。
茵萃殿是凌秋园中的一阁,清静雅致,与别的皇子妃宫殿也相连,很是方便。
踏入这茵萃殿,也就如踏入牢笼一般,再想逃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下了轿,青墨抬头看那茵萃殿,红砖绿瓦,并无过分华丽的装饰,一切极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