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四方城出此变故之后,不消多少时日,正道各大门阀便已得知此事,纷纷派人前来吊唁前辈。而玄门流云道长素来与东方白交情极深,得知此事更是大为吃惊,星夜自玄门赶到四方城,悼念亡友。
然而,即便是北堂无欢亲口说出事情原委,流云道长却依然不肯相信,自己相交多年的生死知己,竟然一夜之间死于恶人之手。
只见他端坐在四方城城主府内,蓦地脸上紫气隐现,一掌拍出,登时将一张杉木桌打为粉碎,“该死妖孽,欺我正道无人!”
北堂无欢苍老的脸上依然有些苍白,看着流云道长怒意难平,不由低叹一声,“我们兄弟四人隐居于此,早已不再过问天下事,老夫直到现在仍然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与我四方城不睦,竟然下此恶手。”
流云道长强忍心中愤怒,长舒一口气,说道:“此人竟然身兼魔、鬼、正道三家真法,断不是天下宵小之辈。可是,以此人修为,除了魔君、鬼帝有此道行和动机,天下还能有谁会和四方城过不去?”
北堂无欢说道:“老夫亦是百思不得其解,近些时日,也未曾听闻有什么奇人出世,更加不解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四方城出手。这里的人,从来都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倘若真的是冲我们四兄弟而来,为什么要去伤害这些无辜的人?”
四城主越说越愤,到最后面色铁青,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独臂在宽大的衣袍下都忍不住发抖。仇恨、愤怒,接踵而至,不断的冲击着这个早已厌倦争斗,隐退天下的老人,他恨那些恶人,恨自己眼睁睁看着生死兄弟死于非命而无能为力,更恨自己不能保住那些手无寸铁,毫无半分道法的四方城百姓。
一身道法,留之何用?一身道法,所为何来?
流云道长微微摇头,说道:“也许,正是因为四方城太过安逸,四方城太过平静,世人皆知,四方城是天下公认的世外桃源,从不允许人在此斗法。而那人,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不允许斗法他偏偏要在此与你们一战,想做世外桃源他却偏偏不允,树欲静而风不止。”
北堂无欢忽地双眉一挑,说道:“你是说,此人故意选在四方城,为的便是要天下皆知,弄得满城风雨,从而达到他的目的?”
流云道长低叹一声,“若是要真正引起天下人的注意,唯恐天下不乱,四方城便是最好的选择。”
北堂无欢闻言,顿时身子一震,如遭雷击一般,缓缓坐了下来,喃喃道:“倘若果真是这样,那当真便是我们害了这些无辜百姓。”
流云道长面色肃然,长舒一口气,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既然他要以如此惊天动地的方式出道,就算没有四方城,依然会有下一个四方城,八方城会受屠于他的手下,这是无可避免的。”
“而且,”流云道长转头望向北堂无欢,说道:“虽然不知道这恶人究竟要干什么,我想他绝不会就此罢手。”
北堂无欢皱眉道:“你是说他仍然会继续行动,挑起天下混乱?”
流云道长暗暗点头,大以为然。听到流云道长的分析,北堂无欢想起这些天四方城的遭遇,不禁黯然点头,“或许便是如此,而逸儿必定是在归来之时遇到了那神秘妖人,以致于追至幽冥鬼界,不肯罢休。”
说到这里,流云道长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说道:“说起来,也不知他们三人在黄泉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北堂无欢茫然摇头,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等那两个小友醒了之后,才能知晓。”
“可是,杨逸那孩子……”
闻言,北堂无欢蓦地心中一揪,神色黯然,低声道:“逸儿被怨鬼侵体,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一魄,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是如活死人一般,怕是醒不过来了。”
流云道长心有不忍,想到老友东方白在天之灵,自己却救不得他唯一的骨血,不由心中深深自责。片刻之后,流云道长才抬起头,盯着面露悲痛的北堂无欢,说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北堂无欢默然不语,眼中大有惋惜愧疚之色,说道:“你我虽然有些道行,但对于招魂此类的鬼道之术,却一窍不通,如何相救?眼下,也只有将逸儿体内那些残魂怨鬼驱逐,让他少受些苦楚罢了。”
说着,北堂无欢默默起身,神色凄苦,不时咳嗽几声,缓缓向后堂走去。他虽然年迈,但道行已臻化境,可谓驻颜有术,极少会衰老,更不会染上什么病痛。可短短数日,这位名动天下的前辈竟然似老了几十岁一般,脸上皱纹如一道道无法抹平的沟壑,双目也有些失神。
四方城亡了,但玄门没亡,整个正道没有亡。看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友,流云道长不禁有些心痛,而这满腹担忧和同情尽数化为对那神秘妖人的憎恨,有朝一日定然要为九泉之下的亡魂讨回公道。
而在城主府厢房之中,杨逸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宇间更有几缕黑气,翻涌无常。在他头顶悬着一圆润金珠,暗暗发着光泽,似是在镇压他体内的冤魂恶鬼。
至于杨逸养大的五彩神鸟“火儿”,从一回来便不吃不喝,似是感应到杨逸所受苦楚,
南宫燕守在杨逸身边,看着这位自幼疼她宠她的哥哥,心中好生难过。她已经失去了至亲之人,实在不愿再失去哥哥。
只见她面色微白,毫无血色,冰凉的小手拉着杨逸宽大的手掌,喃喃说道:“大哥,你从小就很疼我。因为我身体的缘故,不能离开四方城,终日郁郁寡欢,你便想尽办法逗我开心。每次从外面回来,你都会给我带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三尾金鱼、木老虎、小糖人、翠羽
鹦鹉……”
想着小时候,杨逸为哄自己开心而四处搜罗的小礼物,南宫燕忍不住潸然泪下,一张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令人望之心痛。
“大哥,你醒醒啊!你还记得吗?在我十二岁那年,我执意要去看日出,爹爹妈妈不允,你便偷偷带我到后山。那时太阳好美,你看着我开行的样子,说要永远守护我,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妹妹。”
南宫燕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继续哽咽道:“虽然我们平安归来,而我寒毒也并未发作,但是大伯知道之后,仍是大发雷霆,罚你在房间闭门思过,一个月也不许出门。无论我和爹爹如何劝说,大伯始终不肯轻饶你,我心里愧疚怜惜,每天晚上都偷偷去看你,我们在房间里一起说话,一起看星星。”
“大哥,这些你都还记得吗?你醒醒,不要吓唬我,你答应过我,要和我,还有云大哥,我们一起去南海玩耍,我们一起登黄山,看云海日出,这些你都忘了吗?我们和云大哥、剑心姐姐一起游历天下,许多惊心动魄的危险我们都挺过来了,大哥,你怎么会因为这一点伤而昏迷不醒,我在这里伤心流泪,你也不睁开眼看看我,在你心里,我还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吗?”
南宫燕越说越伤心,泪水不止,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娇小的身子在床边不住起伏颤抖。然而,杨逸依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眉心那几许黑气奔涌不惜,似是与那金光抗争,要冲破身体而出似的。
蓦地,南宫燕忽然一拳打在杨逸身上,泣声斥道:“杨逸,你快起来?你不要装死,难道大伯的仇你不想报了吗?爹爹和三叔的仇你也不管了么?云大哥,厉大哥,剑心姐姐,这些朋友你也不要了,我这个妹妹也不要了,就连上官姐姐你也忍心抛弃了么?你快起来,快醒醒,你究竟……是怎么了,哥哥!”
这一声声哭泣,如刀子一般深深在杨逸意识中猛扎。他何尝不想清醒,他何尝不想醒来,可是,南宫燕又如何知道,如今在识海之中,杨逸仅剩的两魂六魄正在与数只怨鬼搏杀。对于妹妹的呼唤,他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可是他仍然摆脱不了那几只恶灵的纠缠,因为失去了一魂一魄的缘故,他更加力不从心,无法凝聚真元魂识。倘若不是他头顶的金珠法宝以无上法力注入其灵台之中,恐怕余下的两魂六魄也会被这些怨灵所吞噬,那时,即便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南宫燕仍是在床边哭泣,俏丽的小脸满是凄楚之色,眼下除了杨逸,云凡也是昏迷不醒。
原来,那一日,云凡抱着杨逸,骑着幽冥马和厉昊轶逃出恶鬼之海,又强行穿过黄泉沼百里毒气,体内真元早已消耗殆尽,终于在冲出鬼界数百里之后,昏厥过去。厉昊轶虽然尚有意识,却也身受重创,真元不济,实在无力支撑他们二人之重。
便是在这时,恰逢慕容雪不甘在四方城苦等,担忧之下,主动前来寻找诸人下落。好在上天开眼,让她在此地碰到昏迷的云凡三人,当下与厉昊轶协力回归四方城。若非如此,鬼道中人一旦追来,三人性命非但不能保全,只怕也要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