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如湖水,悄无声息地流失。篝火闪耀似舞女,柔媚无骨地跳动。
杨逸闭上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火焰,开始了那段漫长而痛苦的回忆。
“当年,我爹和三位叔叔师兄弟四人,还是几位像你我一样初来乍到,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希望能够在天下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功成名就不是想想就可以得到的,我爹和三位叔叔虽然天资不差,可道行与当时成名修行者来比,可谓天上地下,处处受人白眼。”
“可是,他们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日夜修行,用心极苦。有人说越努力,越幸运,也许是上天垂怜,终于得到一位德高望重的高人的指点,不仅悉心教导,授业传道,还每人赐他们一件神兵法宝。自此,我爹和三位叔叔便开始游历天下,降妖除魔,渐渐在天下积累了一些名气。”
云凡见他讲述之时,眼中精光闪现,颇有几分骄傲,对父亲似乎也没有那么多恨意,不由心中叹了一声,也许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恨过父亲,只是有些过不去的坎儿,和解不开的疙瘩而已。
只听他继续道:“后来,正魔大战爆发,爹爹他们便积极投入征伐之中。凭着一身道法,他四人诛杀魔域妖人无数,在正道之中也开始有些威望。不幸的是,四叔却在这场大战中丢去了一只手臂。”
杨逸叹了一声,看得出他对四城主北堂无欢极为尊重,至今对他丢失手臂之事颇为惋惜。却听他继续道:“也是在那场大战之时,我爹才遇到了我妈。那时候,我爹说,他第一眼便喜欢上了我妈妈,说她落凡尘的仙女,清丽不可方物。”说话时,杨逸脸上尽是幸福之容。
片刻之后,杨逸又道:“正魔大战之后,我爹和三位叔叔虽然扬名立万,然而看到天下苍生被视为草芥,肆意屠戮之时,他们却突然失去了争强斗狠的兴趣,退而创立了四方城,接纳四方之士,也称自由之城。”
云凡微微点头,满脸敬佩之色。再听杨逸说道:“后来,等四方城渐渐稳定下来,妈妈才生了我。自从我的到来,爹爹更是欢喜不限,三位叔叔更是对我宠爱有加,妈妈为了更好的教导我,便自行封印道行,从此不问天下事。爹爹和妈妈相亲相爱,对我百般宠爱,那时我只觉得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说道这里,刚刚还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杨逸突然变的阴沉起来,“直到八岁那年,城中突然来了一位男子,他身染怪病,只有爹爹以自身真气打通其体内任脉方能够医治。带回府中之后,爹爹不辞辛苦,终于使其痊愈,又留他在府上养伤。”
“不料,此人乃是魔域所派的间谍,只因爹爹正魔大战之时诛杀魔域三名长老,特来寻仇。此人自知不是爹爹的对手,便想在妈妈身上做手脚。当日,那人使用最阴毒的魔域功法,摄心术。”
“摄心术?”云凡一怔,不由想起当日在乌桥镇遇到能够摄人心魂的黑心魔。
“不错,摄心术,能够控制人的心智,为之驱使。只因妈妈自封道行,根本不是此人的对手,更何况那妖人奸诈狡猾,毫不费力的将妈妈控制了。到了晚上,那人施展妖术,控制妈妈对爹爹下手。”
“啊?”尽管云凡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听到这里,仍是忍不住吃了一惊,谁能想到自己最爱的人会对自己下毒手呢?魔域中人,果然毫无人性,竟然如此残忍。
对于云凡的吃惊,杨逸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任何一位有人性的人都会有如此反应。只听杨逸又道:“不过爹爹道行已然臻入仙境,尽管伤害他的人是妈妈,沉睡中的爹爹仍然本能的醒了过来,问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已经被控制心智的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长剑向爹爹接连刺出。爹爹尽管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是对妈妈始终不肯还手。三位叔叔闻声赶来,看到这种情景,虽然妈妈伤不到爹爹分毫,但是却也不能任由她如此。叔叔当时出手将妈妈制住,四叔仔细看过之后,突然横眉怒视,纵身跃了出去。”
“当他推开那人的房间,果然见他神色慌张,双膝盘坐在床上。只因四叔与魔域交战之时,曾见识过这等邪门功法,是以对此有些了解。四叔虽然断了一臂,但制服那人却不费吹灰之力。不过,那人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当四叔将其拿住的那一刻,便自己服毒自尽了。”
“可是,‘摄心术’在施术成功的一刻起,被施术之人便已被下了诅咒,一旦施术者死去,被控制的人将会心脉俱断,痛不欲生。妈妈也是修行中人,自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了能够少受点苦,妈妈竟然要爹爹亲手杀了她。”
“什么?”
杨逸看了云凡一眼,双目含泪,眉宇间尽是痛苦之色。
“爹爹自然知道‘摄心术’的残忍,他不忍妈妈受如此痛苦,终于还是……”
“啊?”
饶是云凡早已猜到会是如此,但经杨逸亲口说出来,还是心中猛地一震,天底下不是亲身经历,谁也无法体会亲手杀死最爱的人所经历的痛苦,那是彻骨的疼,切肤的痛啊。
杨逸继续道:“当时,恰逢我下床小解,看到这一幕,听到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自始至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每天都会梦到同样的场景。”
杨逸长舒一口气,任由眼泪簌簌而下,继续道:“从那天起,我便认定是爹爹杀了妈妈,我告诉自己不再姓东方,而是跟了妈妈的姓,对爹爹可谓恨之入骨。好多次他都想向我解释,可是我都会恨恨望他一眼,然后躲开。”
“直到我年纪大一些,四叔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说,爹爹心中的痛远比我承受的要多,爹爹对我的爱也从未减少。可是,我仍然无法原谅他,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更加不能忘记那刻骨铭心的夜晚。”
说到这里,杨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像个孤独的孩子一样,将头埋入胸前,哭了起来。云凡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个世间苦命之人多不胜数,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幸。
面对至亲的离世,云凡清楚是什么感觉,因此对于杨逸的遭遇,他没有过多安慰,而是轻轻走到他的身前,坐了下来。
男人,有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只是陪伴就够了。
篝火摇曳不定,随着凉风扑闪,倒像是人生的诉说,或高或低,在风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