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在这广袤的大地上争得能够容纳他们的寸土……
多么熟悉的话语!就和当年丧命于自己手中的那对海盗兄弟一样,漂泊不定无依无靠,如风中柳絮般的生活。不定期的丰厚食物却是他们厌倦不堪的,然而事实不容他们置喙甚至有怨言,他们摆脱不掉那样低贱却又强霸的矛盾身份,一如我们无法从鱼和熊掌中挑选出自己最想要的。
那对兄弟在临死前说的便是同这类似的一句话,那最后的挣扎言犹在耳:
“我们只是想和正常人一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温馨甜美的家,难道错了吗?”
也许这番话在一个面容粗犷满身刀疤的魁梧汉子嘴里说出来是会有那么一点滑稽甚至可笑,但是在一个人凭借自己的霸强轻而易举地得到太多之后,便会回到人生的本真,指向拥有和普通人一样安乐平稳的生活。
然而那一块向往已久的踏实土地是不可能有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因为他那力道刚猛的一刀,彻彻底底结束了两个曾经叱咤海洋与浪涛争锋的铁血汉子的一切。
那个决定并不曾令种候后悔,反而因此一役,自己在边境的声望提升了不少。可是如今,一个要与强悍不可匹敌的人类大军相抗衡的弱势之王说出了同样重量的话,他不得不沉思。
他并没有低估过齐因,反而一直赞赏他为人领袖的果决与狠辣,如果又同样雄厚的兵力,他绝对有能力和深居简出的卓司神相抗,可他现在……
加上冰陵岛叛军秘密潜渡过来的数量以及在人类预备军后备里面掳来的傀儡,加起来也不到五万,就算草木皆兵也不可能从人数上占到优势。那齐因有什么资格那么坚信自己能够带领这些一盘散沙的部队打赢这场仗?
这些微薄的人啊,看不清头顶的天到底有多广阔……
齐因三人回议事大厅的时候,所有人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一致都在纠结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这位大王换衣服为什么要同时叫两个男人去,而且还一去那么久。
当事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微微怔忪的种候,从门外招了一个人进来。
是个青衣蓝裤的人,进来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向各位略垂头算是见礼,接着走到宁迦胥耳边身前说了句什么,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丛沐二城异军突起一般的联合起义反抗人军压制,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们也是此刻才确定真相。到底是谁幕后操纵?重要港口城市怎会如此轻易说反就反?
“即刻派人去拜访起义军领袖,务必记住不可起任何冲突!这件事就交给金企,三日日夜兼程够不够?”齐因微一沉吟,当机立断。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一切力量,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些事实已摆在眼前,若是还迟疑不定,这场仗也就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齐冠周斜着眼多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个看似羸弱实则果决的亲侄儿,又闭上了,看来真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只不过太冲动了一些,都如此境地了还不知道藏藏自己的锋芒,唉……
于是所有人都听到金企领命而去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却不知是从何方传来的。
“内奸一事不知大王有何看法?”擎罗似乎只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这件事嘛……”齐因挑眉望向种候,那笑容里似乎透着丝丝利剑,仿佛要将人割穿,剥透。
种候不敢触碰那道视线,低垂了眸一动不动,视角扫过那张薄唇,却见几个字从中吐出:“那就让种小将说说吧!”
“呃?”
陆维凡会意,接口道:“种小将在人界的时候官衔可不低,总不会连怎么处置敌方奸细都不记得了吧!咦?莫不是真的忘记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你……”
种候浑身紧绷,却在突然之间想通了一般冲口而出:“断首示众,将其身躯和首级分别吊挂在敌我双方城墙上,令鹰啄之,使其不得善终。”
“这未免太过便宜了吧!那不过是无能人类的做法。”齐冠周插话道,“既然他们爱说我们凶残毒辣,那照我说,应该把他活活剁成碎片撒出去喂狗!”
“叔王……”穆临轻声唤了句略表不满,一张小脸已然煞白,肇事者却犹自为乐。偷瞄了一眼跟在宁迦胥旁边的女官,却不见其有任何不适,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不禁又恼又羞。
眼观某人面无血色,显是被吓着了,见目的已达到,便适时站出来道:“要找奸细最重要的是各位都装作不知,方便引蛇出洞再一举捕获,所以这件事就由我来幕后探寻,一旦找到很可能会就地解决,绝不手软,所以各位还是多花一些时间协助擎罗、宁迦胥二位将军的工作。我打算十日之内开始反击,不知可有异议?”
会散后,种候呆立了片刻才带着副官与韩越离去。之后,齐肓叫住弟弟:“因,为什么不说?”
齐因微笑着将陆维凡推出去,闭门回身才瘫软下来,神态间立马覆上阴霾:“因为需要……因为玞雅的前身因果,不能杀;因为他的领军才能,也不能杀;更是因为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少一个是多大的损失,我只希望他能醒悟,不要再执迷下去,我又怕他醒悟从此更加坚定灭我兽界之心……哥哥,我……”好无助,好压抑,强颜欢笑到最后却要他们兄弟来承担所有遗留下的苦楚。
齐肓哀戚地望着弟弟,单膝跪在地上轻抚着他不再光泽的头发,突然感觉有晶莹温热的东西从头顶滴下来,掉落在手背上。
愕然抬头,穆临慌乱地拿手绢擦拭着,泣不成声。齐肓苦笑:“傻丫头!你哭什么?”
“我……我,主上和大王真是辛苦……这种事情……为什么都要你们去做呢?”情急之下连称呼都忘了,穆临努力憋住哭声,却是愈发显得滑稽。
“你不懂的……”你又怎么会懂?你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啊……
“真的决定那么快出战么?你的身体……”
“拖一天便是让她死得更早,我不能再这么耗下去,十天已经是最大极限。况且给自己多的时间也就是给敌人更充足的准备空间,就算没有法力,我依旧不能让他们看轻了!”
齐肓凝视着突然容光焕发的弟弟,良久吐出三个字:
“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