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赫站在浩大的宫殿门口,千年后的容颜依旧如往日般俊雅、年轻,这是她喜欢的样子。微微的婴儿肥,紧抿的薄唇,半阖的双眼,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挺拔略矮的背脊直直的,隐隐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
从日出到日落,他一直没动过。任凭刺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带出了一圈绯红。
宁静的夜晚,十一月十八,是她的忌日,没有那日红红的月亮。
“长老,是不是该歇息了?”身后有人恭敬地建议。连日的奔波以及众多事情的处理,已经是他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他有许久没睡过了吧!
秦赫似乎没有听到,半晌,径直走下阶去。
“圣长老!”贺遥拉在后面急声唤着,无奈地跟随他一路小跑。
穿过黑森森的甬道,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室,石室中间是一方寒潭,潭边振放着八座宝鼎,从宝鼎中升起袅袅的迷雾源源不断地飘向寒潭上空缓慢旋转的石头,看起来颇为神奇。
“这是……”
贺遥拉虽位居十长老之职,却并未来过弥诱之界,更别说这有如禁地般的地底幽潭,此时瞪大了眼睛惊叹这里的情形,说不出话来。
秦赫缓步走到那个位置,伸出苍白的手轻抚一方土地,仿佛曾经的馨香依旧。长长的眼睫挡住灵石焕发出来的微光,投射出一片阴影,看不清黑暗中的表情。
贺遥拉奇怪地看着秦赫,不知他要做什麽。突然眼睛一花,似乎有水珠滴落,从秦赫的脸上。再见他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若非地上浅浅的水渍揭示着适才发生的一切,恐怕没人会不承认自己产生了幻觉。
秦赫,十三大长老之首。从什麽时候起,就没有人见过他的情绪波动,对人总是淡淡浅浅的笑着,谁有什麽要求和困难,他也会帮助别人,可是今日怎么突然伤感起来?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还有,为何他不喜正常男子伟岸修长的身段却偏偏爱将自己的容貌身材保持在十五岁左右。
难道是他太怀旧?还是恋童?那也没必要变自己啊!六洲所有长老中,就数秦赫口碑最好。待人平和、有责任心、处事利落有大将之风;居高位不骄、不贪图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不近女色,就像出家人一般。
这样的男子保持着某一些怪癖是为有性格,没有人会计较这些,他的名字,就是众人无条件尊敬的金牌。若是哪天他不小心犯了错,众人也会原谅他的。呸呸……想什么呢?高贵的圣长老怎麽会犯错呢!
“回去通知其他人,我已经探知了大致方位,明日一早即刻派人去查探,务必回报准确消息!”
秦赫淡漠的声音传来,胡思乱想的贺遥拉吓了一跳,忙应了:“哦……遵命!”
“等等!”
叫住抬腿往外走的贺遥拉,秦赫的声音放平静了些:“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
“呃?好!圣长老放心,我会保密!”
听到回答,秦赫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示意她出去。回头望望澄澈的寒潭,叹息一声:“为什么一直到今天,都不能释怀?暻迟,我现在也和你一样,担起了人界的重任,才明白你当初的心情!当日若不是齐冠乾提出和你哥哥决斗,你绝不会死。你是女子,承担不起的,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呢?”
“暻迟,你真傻!天下苍生与你何干?如今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再不会有人借着什么大义逼你去做那些送命的事情了……”
喃喃低语在空荡荡的地洞里回荡开来,声音被分割成了许多份,破碎不堪地撞入坚石壁中消失不见。
次日清晨,秦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下达命令:“唐长老,昨日你说兽界所有人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可有此事?”
“不错!自从那晚炽翼兽出现,便再没他们的消息。”唐鲁拱手答道。
“炽翼兽么?”秦赫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可知此兽现在何处?”
“今晨察知,似乎跟一男一女而去。”殷山骆善追踪之术,每日里必做一次周围的查探。
“如此甚好!宋长老就与殷长老一道,前往追拿那二人。唐长老和明长老先好好部署部署,准备随我进攻凝赤淞岩。”
“凝赤淞岩?”唐鲁疑道。
“没错,就是那儿。如果不出状况,应该可以尽快拿下。”他也不解释,只吩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一连几天,兄弟俩像约好了一般,一个坐在台阶上,一个站在栏柱后。不同的是两人一句话都没有了,也许是感觉到了吧,齐肓总会时不时朝这边微笑。
这日依旧是太阳落山。齐肓撩起衣摆回寝宫,依旧目不斜视地经过齐因身边。齐因忍不住出了声:“哥哥!”
“穆临啊,今晚要下雨,拿件斗篷放门口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穆临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恢复平静的殿门口果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齐因动了动手指,拾起那件特制的遮雨斗篷愣视了良久,终于放下,独自穿梭在雨中,将自己淋个透湿。
到得城外,他依然脱下隐身袍,动作突然僵住。大雨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那人衣发未湿,雨水溅在气墙上,缤纷而散。这人正是守株待兔的唐鲁,只见他拍手笑道:“前兽王齐因真真是胆识过人,义勇非凡哪!居然敢孤身一人多次闯入重兵把守的王宫!啧啧……不简单!”
齐因不顾发丝沾水贴在脸上,冷哼一声:“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只是欲借你项上人头观摩几日,不知你会不会小气或者害怕呢?”唐鲁微笑着煞有其事。
齐因双目一瞪,怒道:“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说着双手一抖,全身的水被甩出去,阴沉的凤眸配上零乱的头发,看起来格外狰狞。他深知此时不能有一丝松泄,也不能显露任何弱态。是以一出手便用了十成力,尖突的指甲在雨水的冲刷下泛起惨淡的绿光,显得分外诡异。
毒爪尖锐,带着轻啸直指唐鲁咽喉。唐鲁微微一凛,没想到废了他的法力居然还有那么大威力!收起轻视之心双手速速挥舞出防护气盾。那日他勒令宋筱妮拍出最后一掌,打得他狂吐鲜血。的的确确让他奄奄一息了,若非有碧龙牙相助,绝无生还余地,此时却依然威猛狠厉一如平常,这却是唐鲁没想到的。
齐因看似没有章法的乱抓实是暗含了天地随心变化的大规律,当日师父的教诲言犹在耳:天地四时周期即变,如雨雪风霜虽可随意变化,却也要得令于天时。天时掌四方冷暖,和时可养万物,厉时亦可毁万物。
遵循此理,日日练其凌厉,毒爪自是威力无穷,毫不逊色于那对獠牙。不出片刻,唐鲁的气盾已然抵挡不住,竟在对方狂暴的攻势下土崩瓦解。雨水冲淡了硝烟的味道,却冲不淡齐因胸腹间浓浓的恨意。眼前这个人,毁了他的一切,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血,拿他的骨渣去喂狗。被愈发深刻的仇恨烧红了眼,齐因豪气冲天地嘶鸣一声,下手更不容情。
唐鲁被逼得猛退几步,却露出了老谋深算的微笑。齐因一愣,暗忖难道又有陷阱?想着攻势稍滞。唐鲁笑意渐浓,抓住对方愣神的一刹,左掌朝他胸口拍去。眼见掌到,齐因毫不忙乱,大雨中双手格挡住了。没料到唐鲁将至命一击藏在左掌后的右手中,那是一只淬有毒汁的匕首,直直的毫不犹豫地捅进齐因的腹中。然后快速的拔出,狂笑着踏风而去。
他当然知道这一下捅不死齐因,他不需要齐因死,匕首上的毒是宋筱妮亲手配制的,又集结了三大长老的灵力,任何法力高深者碰到它,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他要的便是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变成谁都能凌 辱的普通人,从此再无超越他的可能。
祭司等了许久没见到人影,按常理这时就应该回了的!他终于不放心,急忙跑到城下,却惊奇地发现齐因滩在雨中,身下一片血水,紧捂住腹的指间才一溢出鲜血便被雨点无情地冲走,一张脸苍白得不成样子。祭司心中泛起苦涩,鼻头一酸,险些哭出来。
威风八面,俊逸非凡的齐因何时遭过这样的罪?他小心将齐因抱回去,并未被人发现。一成的功力,与狡诈欺猾的唐鲁相搏,仍能撑得一时已数不易。如今,齐因犹如废人,要怎么统领兽界残军,又如何灭尽世间奸邪之人夺回失去的一切呢?
祭司心乱如麻,他不知该如何劝解主上,更不能想象一个立志要重新称霸两界的王者突然失去称霸本钱时的模样。祭司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源源不断的输出灵力使得他有些难以消受,然而此刻除了他,便没人能救醒齐因,他心中永远的王者。他很矛盾,想让昏迷之人就此睡去,长眠不醒,这样就不用再受苦。可是为了兽界千万个同样受苦的子民,他不得不竭尽全力将其救醒,哪怕耗尽灵力,哪怕必须无奈地面对齐因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