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聪明。脑子转的也快。”上官陌清晰的声音传来,苏浅却似未闻,依旧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静静望着她。她一双大眼被泪水浸湿了睫毛,润润的,衬得一双瞳眸秋水映月般灵透轻盈。小脸上泪痕如一条条小虫子,爬过他心尖,抓心挠肝的痒。他不再出声扰她。
“我也该加快步伐了,不然真得禁欲而亡。”半晌,他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你刚才说什么?”苏浅却忽然回神,一双大眼无限朦胧地望着他。
“没说什么。”上官陌视线避开,胳膊从她脖颈上放下来,温声道:“我说你该去洗把脸了,这样在我面前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才是真的在博同情。”
“不是这句。你说我今日比任何时候都聪明?”苏浅挑了挑眉。
上官陌就默了一下。原来她听见的是这一句。
“嗯。我还说你今日脑子转的很快。”他承了一句。他将她惹得又怒又伤,此时和她分证什么绝不是对的做法,还是顺着她一些的好。
苏浅抬起头来,一双大眼在他脸上打量了片刻,觉得他的确不像是在笑话她的表情。但她觉得她今日脑子犯糊涂,真和聪明不搭界,更谈不上转的快。想来想去,她得出定论:定是上官陌伤的太重,累到了脑子,所以比她更糊涂。
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去找出水囊,往袖中扯出一方丝帕,往上倒一些水,擦拭脸上的泪痕。
对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怜悯之色,上官陌并没想到是在怜悯他坏掉了脑子,只以为是怜悯他如今受了伤。但看着又觉得奇怪,他受伤,她应该是心疼,为什么会是怜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她脑子转的太快,过了头。过犹不及,说的就是这个。
苏浅擦完脸,重又坐回到榻旁,往袖里摸了摸,摸出一只玉瓶,打开瓶塞,一股药香飘出。“玉雪还魂丹啊。你到底偷拿了清风几颗?不是上次你一颗楚渊一颗都吃了么?这怎么又出来一颗?”上官陌挑眉看着她。
苏浅撇撇嘴,一点脸红的意思也无:“好东西谁嫌多啊?我倒是想全都据为己有,不是良心上不安吗?这是最后一颗了。所以你以后千万不要受伤,否则就没有第四颗玉雪还魂丹救你了。”
良心不安这四个字,上官陌深觉用在她身上不大合适。因为这件事她做的实在没有一点良心可言。况她一向没什么良心的。
将玉雪还魂丹给他喂下,苏浅又絮叨了两句:“我觉得你还是在诈伤博我心疼。以你和叶清风的本事,不至于到现在还连个胳膊都抬不起来吧?况且叶清风手上不是有玉雪还魂丹么?为什么不给你用?是不是他藏私?倘若我当初没有多拿一颗,你是不是就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以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自己躺上十天半个月?就算没有玉雪还魂丹,你手上的好药无数,虽然说比不上那个治疗内伤效用好,但也差不到哪里,你为什么不用?定是联合叶清风一起诈我!”
上官陌无奈地笑了笑:“清风手上并没有玉雪还魂丹了。当初流花美人送给清风的药只有五颗,到他手上时只剩两颗了,他当时伤的极重,两颗都给用上了。全世界就只剩你喂给我的这一颗了。”
苏浅脸终于挂不住,不好意思的红了红。“我不知道只有五颗,随便倒了三颗,就把瓶子放了回去。你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哪有闲工夫去数数剩下多少颗药?”
上帝啊,她真不是这么贪心的,早知道只有五颗,她怎么也不能拿一多半,拿两颗意思意思就好了嘛。嘟囔了几句,她脑中又闪过些什么,指着上官陌冷眉横目道:“说到底你还是故意拖延着不治伤。你知道我手上还有一颗玉雪还魂丹,故意迫我拿出来是不是?还是老套路,不惜用苦肉计博我心疼!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受苦!混蛋!混蛋!你故意拿捏我的弱点。我以后再不会上你的当了。你弄死自己我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
下一次,若有下一次,她真的会眼睛都不眨一下么?苏浅暗暗琢磨着。琢磨一瞬,她觉得,再有一千一万次,她都不会长出免疫力,只会越来越心疼罢了。想一想,还是祈祷上天保佑不要有下一次了。他伤不死,她也会心疼死。
上官陌眸间闪过一丝深意的笑。心里想着只要用在你身上管用,新套路老套路都不要紧。苦肉计这一招百试不爽,自然是要多用一用。嘴上却温声道:“我的确混蛋。所以,你就不要和混蛋计较了,好不好?我还伤着呢。”
“躺到我身边来。你不也病着呢么?说我混蛋,你自己还不是?知道我会心疼,还借酒浇愁把自己折腾病了。”上官陌往榻里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来,伸手将苏浅往榻上一带,一串动作流畅之极。
苏浅只觉身上一轻,已经躺在了上官陌身边。脑子懵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混蛋,你不但演苦肉计,还真的是诈伤!玉雪还魂丹再好使也不能立时就让你好起来,刚还一副胳膊都抬不起要死的样子,现在就能施展功夫了?还骗我主动吻你!你,你简直是黑心的老祖宗!”
上官陌将她往怀中带了带,伸手揉了揉她今日梳的还算齐整的头发,声音轻柔中带着些许暗哑:“乖,别动,真伤了。不过因为见到你心里高兴,力气就大了起来。别气了好不好?”
是谁说过爱情里的计谋不算计谋,只能算情趣。苏浅决定信了这话。
怒发冲冠的心立时软了下来。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是真不想和他闹脾气了。正如叶清风所说,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短短百年,而她的生命还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说不定哪日就毒发身亡了。能珍惜的时间实在有限,怎经得起各种折腾。
往他胳膊上靠了靠,枕着他瘦削却温暖坚实的胳膊,脑中所有的纠结一下子如日出云雾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里,是她追寻了两世的港湾。外面虽巨浪滔天风雨无歇,这里却宁静安逸。
上官克已经第二十局败在袁靖手上。
看着眼前只差一招的棋盘,他漂亮的丹凤眼眯了又眯。每一盘都棋差一招,还都是输在第三百二十八手上。他克爷输的憋屈啊。想他堂堂克三皇子,不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在宇内也是响当当顶呱呱的人物,居然如此惨烈地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身上,说出去丢人。
第三日上上官克将棋盘一推,恨恨甩下一句,“那女人是个怪物,挖出的人也是个怪物。”便飞身跳出马车。环视一圈之后,上了他二舅子楚渊的车。
楚渊正手拿一本闲谈杂记的书,饶有兴味翻看。楚飞坐在他对面,面色沉如一滩死水。上官克进来,两人头也未抬。
上官克毫未在意,劈手夺过楚渊手上的书,丹凤眼挑了挑,“和你那个怪物下属下棋太无趣了。倒是便宜你楚国了,得了个人才。我听说浅萝公主发明了一种麻将游戏,要不去试试?”
楚渊淡淡扫了他一眼,“据说你那个六皇弟陌太子初学便赢了游戏发明人十万两银子,你确定要去一试身手?”
上官克脸色黑了黑,一甩脑袋:“咱们未必就输了他去,试一试就试一试。”
在楚渊看来,他如今就是一副英勇地去任人宰割的模样,愚蠢可笑。一个以精明狠辣著称的人忽然转了性,做起了呆子傻子都不屑做的事情,不晓得是不是那人脑子受了刺激。抬眸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淡然:“那就试试吧。但愿你输得起。”
帘幕微动,一红一白两道光影闪过,钻入了苏浅奢华的马车。
马车里,上官陌慵懒地半躺在榻上,背后倚着大大的靠枕,三千青丝散落在靠枕上,眉眼间柔的滴出水来。一只手上端着一本不知什么书在聚精会神翻看,时而还露出会心一笑。另一只手则落在苏浅的头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苏浅坐在榻旁的绣墩上,手上正飞针走线缝着一件月白的男子衣衫,眉眼间同样是春水般的温柔,温柔中又带着认真的神色。如一对最平凡不过的夫妻,做着最平凡不过的事情。空气中流转的全是静谧。时间的光华仿佛凝结在马车中,静止不前。
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昔日觉得最是肉麻最是丧志的一句诗,如今做来,却只觉水到渠成,再自然和谐美好不过。仿佛人生最美之境界不过如是。
楚渊和上官克看着这一幕,神色皆是几不可见的一暗。心尖如被烈火烧过,荒芜成灰烬,疼成一抹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