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凌一张俊俏的脸立即黑如乌云,恨恨瞪了一眼上官陌,牙齿磨得咯吱响。
半晌,他平息怒气,声音有一丝异样:“咱们就要班师回朝了。”
苏浅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无甚表情的将目光转回专注在手里的册子上。
“我说咱们就要班师回朝了,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回云都吗?这就要回去了,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墨凌拖过一张椅子,坐在苏浅对面,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
苏浅“嗯”了一声,半晌,幽幽说道:“你主子我这几天快被这些册子埋了,你堂堂青门门主就日日专门忙着打听这些无用的消息么?要不,你和月魄换换,我觉得你挺适合干他那活儿的。”
墨凌嘴角抽了抽。让他伺候上官陌?他宁愿呆在青门累死。
“你表哥楚太子决定,亲自护送轩王爷的棺木回云都。”墨凌又道。
苏浅又“嗯”了一声,头都没抬。
上官陌闲闲回了一句:“他早该顿悟了。他呆在乾州一日,乾州就一日不得安宁。”
苏浅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个爆炸性的消息。”墨凌往前凑了凑脑袋,手支着腮。见苏浅和上官陌都没什么反应,他撇了撇嘴,继续道:“楚太子决定三日后先把若羽公主送到白凌城,然后就回云都。这里的军务,由楚辰接手。楚辰现在,已经接了兵符,是乾州城统领四十万大军的统帅了。”
苏浅眯了眯眼。这有点儿出乎意料。军权啊,那可是重器。纵然楚辰从未和楚渊争过太子之位,但谁都知道,楚辰是一条卧龙,翻云覆雨的本事不小,只不过深藏了而已。四十万大军,相当于楚国四分之一的兵力。就这么给了楚辰。这是怎么样的神来一笔啊。楚渊他脑子被门夹了?
上官陌却一脸平静,头也没抬,继续看书。书中自有颜如玉。
“还有个更爆炸性的消息。”墨凌又往前凑了凑。
苏浅往后侧了侧身子,挑了挑眉。
“叶清风叶门主做了楚辰的入幕之宾。叶夫人阮烟雨做了四十万大军的总教头。”墨凌目光若有若无落在上官陌身上。语气里有一丝丝耐人寻味的意味。
显然墨凌是知道叶清风身份的。虽然就此事苏浅并未和他交流过,但他身为青门如今的门主,掌握这点消息还是应该的。
他都知道,楚渊会不知道么?纵使上官陌和叶清风戏演的好,瞒得了别人,果真能瞒住楚渊么?
楚渊果然脑袋被门夹了。
苏浅脸上没有墨凌期待的惊讶,反是凉凉一叹。
墨凌愣了愣。那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她和某狐狸鹣鲽情深沆瀣一气得天怒人怨,听到这个消息不是该高兴么?乾州城一半的军权都握在死狐狸手上了呢。怎么那叹息听着那么悲凉沉重呢?
“公主,你没病吧?”
墨凌挑了挑眉。
“你才有病呢。”苏浅推了墨凌一把,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将手中的册子往他怀里重重一摔,“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十日之内肃清青门的细作和叛徒,否则就给我滚回苏都给楚哲看大门去。”
楚哲,呃,那个嚣张黑心的少年丞相。他可不想他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墨凌苦着脸接了册子,恨恨说了一句:“除了威胁,你有没有新鲜点的招式?回回来这一套,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苏浅淡淡回了一句:“一招鲜,吃遍天。对付你,这一招,有效,直接,我用着很趁手。”
他上辈子欠了她多少债,要这辈子当牛做马的来还?墨凌磨了一回牙,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你狠!”
苏浅无良地笑了一声,从地上搬起厚厚一摞册子,如数塞在墨凌臂弯里,拍了拍他肩膀道:“乖,快点干活儿去,一会儿我让月隐端茶倒水伺候你去。”
正在隔壁整理衣物的月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天如此凉了么?北方的天气真是不招人待见。
墨凌张了张嘴,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他恨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把柄在她手上。半晌,磨牙哼了一声,抱着几尺厚的一摞书册往自己院子走去。
苏浅站在门口,淡淡看着他有些抽搐的背影,脸上渐渐蒙上一层轻雾。
浅金色的阳光洒下来,明明是暖的,心口却总觉得那么凉。
上官陌在她身后缓缓合上书籍,顺手搁在软榻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边,轻启薄唇:“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掌握的。苏浅,虽然我很想将一切尽握手中,不让什么掣肘你我,但,我不是神,毕竟不能把握所有。”顿了一顿,声音荒凉苍远,“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字眼,上官陌他也会说么?多么悲凉可笑的字眼。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也需要做这样的解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任和默契这么不牢靠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苏浅仰起脸,阳光洒在她白皙透明的脸上。
为什么总是觉得悲凉?她眉心微锁。
上官陌与她比肩而立,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我说过要将你护在手心,不让你受一点伤害。但现在,我没有做到。”上官陌轻声柔语,情绪低沉。
苏浅静默着,没有言语。
“我没想到楚渊会把清风招入麾下。”半晌,上官陌说了一句。
“不知道?”苏浅笑的有一丝冷,“你将什么事情都算计的丝丝入扣,百无遗漏,会有什么没想到?”
上官陌若秋水般的眸光紧了紧,嘴唇一张一翕,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对西溟了解的那么深,你真的没料到会有南彩山一劫?”苏浅眯了眯眼。她本不欲说,却还是说了出来。
上官陌亦是眯眼看着她:“你在怀疑我么?苏浅。呵,我说我也没料到,大概你是不会信了。苏浅,什么时候,你连最起码的信任都不给我了?你以为我会卑鄙到利用西溟对付楚渊?呵,不怪你这么认为,我本来就是个阴暗无情的人,做事从来不折手段,翻云覆雨的事干的多了去了。人命于我从来如草芥。不怪你不信任,只怪我自己不值得你信任。清风从曲痕手上救下楚辰和楚争楚越的确是我授意,我明知道有曲痕这么个人,却没有将他掌握在手心里,让他翻起了如此大浪,的确不是我一贯算无遗漏杀伐决断的做事风格,难怪你会怀疑。可是,苏浅,我真的不知道曲痕就是你放在南彩山的暗桩。若早知道,若早知道,算了,若早知道,也没什么意义,你的不信任,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是我做的不好。”
上官陌眼中流露着一抹伤色。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不能全心信任他。他相信她是爱他的。但没有信任的爱,能长久得了么?他心里滋生出无限恐惧。直达眼底,流露出来。
苏浅蓦地回眸看着他。这算什么意思?他是这么看她的?他以为她不信任他?
“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苏浅低吼了一句。
“你说,我将什么事情都算计的丝丝入扣,百无遗漏,会有什么没想到。这不是疑心我在这件事上明明是知情的,却仍放手让它发生么?”上官陌声音略高。
苏浅一噎。这话的确是她说的。这话也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的意思。但是,她怎么会蹦出来那么一句?这几日来心底里的悲凉,果真是因为不信任他么?
自打来到乾州,她苏浅,楚渊,上官陌,白蒙,再加一个冥国,数股势力之间鲜血白骨的角逐,没有赢家,但受到创伤最小的是他上官陌。一桩桩的厮杀算计,他总能翻手扭转颓势,跳脱杀戮之外。她的确是疑心过。尤其本该冲他们而来的冥国居然找上的是楚渊,她无法不怀疑。
怀疑啊。果然是的。
原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如此之严重。
她早就知道仅仅相爱是不够的。一重又一重的问题总能将维系关系的相爱磨没,将两颗火热的心冷掉。
“所以呢?上官陌?”她心底异常烦闷,陡然升起怒意,语气咄咄逼人。
“所以呢?”上官陌微愣。所以呢。所以什么?他从没想过所以要怎样。他的心里从来只有一条路,是和她一起走的路,没有所以。他一把握住苏浅的手,指尖冷如冰,微微有些颤意。
苏浅奋力一挣,甩开他的手掌,声音冷凝:“我们静一静吧。”
她抬步往外走去。的确是要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了。问题摆在那里,她无法假装看不见,不理会。
“不许走。苏浅。”上官陌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发急道。
他的确是急了。从来从容若闲云清风的他居然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把她往怀里一带,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声音透着丝丝颤抖:“苏浅,你有什么想不开就在这里想,我不会打扰你,但你不许走。”语气里尽是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是了,他是西月太子,从来高高在上,他如今是摆出太子身份在对她下命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