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某天早晨。
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进轩室,软软暖暖,房中物什都似度了一层浅金,苏浅慵懒地坐在贵妃椅上,单手撑腮,低眉敛目,似在沉思,又似在养神。一旁的小椅子上,端坐着雪团子似的上官清泽,正很有范儿地手执一管狼毫在宣纸上涂画着什么,神色间颇为认真。另一旁的琴架旁,端坐着又一只雪团子上官扶光。柔软纤细的小手已经很能弹奏出顺畅的曲子。
曲子本是于荡气回肠中见情丝缠绵,于跌宕起伏中揉杂着清音袅袅,有个好听的名字——《长安曲》,扶光的小手尚不能弹奏出曲中精义,但也已经是很有韵味。
须臾,头顶上响起苏浅懒散的声音:“土豆,帮娘亲倒杯茶来。”
小雪团子清泽抬眸看了一眼慵懒的娘亲,不大高兴:“娘亲,儿子正在认真完成爹爹留下的课业。爹爹说完不成课业,便不是娘亲的好儿子。清泽要做娘亲的好儿子,所以,娘亲能不能自己倒杯茶喝,容儿子先完成课业?”
娘亲最近愈发懒了,明明是闲的晒太阳,却连倒杯茶也肯自己动手。都是爹爹惯的。
苏浅偏头看着他,容色严肃地训诫:“都说养儿防老,土豆,你这样让娘亲如何不担心日后的养老问题?”
“娘亲放心,等娘亲老了,儿子一定尽心奉养。”小雪团子耐心地做着解释,手上的笔未有停顿。
“你现在都这么不孝了,连端杯茶的事都要推脱,还讲什么奉养。上官清泽,娘亲觉得是不是该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总要有个人养娘亲的老才好啊。”苏浅眯着眼看上官清泽。
上官清泽一本正经:“娘亲还是尽早打消这个想法的好,要是被爹爹听见,怕是又要关娘亲禁闭了。”
可恼的是爹爹真不争气,每回关娘亲禁闭自己也陪着关,一点也没有点男子汉当家作主的气概。怎么朝堂之上就能那么杀伐决断呢?
竹帘轻响,上官陌悠然而入,月白的衣衫,清华潋滟,如玉的脸上似不曾被岁月留下任何痕迹,他笑道:“苏浅,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眼神却是另一种颜色,苏浅读的出来,那意思是,你最好只是说说而已。
小雪团子忽的搁下笔,颠颠地跑到上官陌身前,一本正经地道:“爹爹早。爹爹今日下朝的时间比素日早了好多呢。”
扶光淡然地瞥了一眼上官清泽,嘴角一抹鄙夷的笑,抬眸见到爹爹上官陌的时候,淡然的、鄙夷的笑立即幻化成一朵大大的甜美的笑容,嗖一声飞到了上官陌身边。“爹爹,扶光想你了。”
上官陌轻轻抚揉了一下他们的小脑袋,笑得温润:“嗯,今日朝中事务不多,爹爹就早早回来陪你们和娘亲了。”
苏浅翻了个白眼。这也忒早了吧,不知有没有走到议事殿就回来了。照这个样子下去,得迟早落个昏君的名声吧?
“做的什么功课?拿来给爹爹看看。”上官陌在苏浅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含笑看着苏浅,“你最近看上去似乎——又发福了。”
苏浅呼一下坐了起来,眯眼瞪着他,“哪里有?你不要胡说八道。”
“嗯,我胡说八道。娘子一向生得体态轻盈。”上官陌立即改口。
苏浅磨牙:“算你识相,改口的快。”
雪团子清泽捧来了功课,恭恭敬敬呈在了上官陌面前,“请爹爹指导泽儿。”
上官清泽颠颠跑去倒了杯茶,一路踮着脚尖颤颤巍巍端给上官陌,道:“爹爹,这是泽儿今早起来亲自烹的茶,里面加了薄荷,醒神清脑润喉,爹爹喝了润润吧。”
上官陌笑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错。”
小雪团子端端方方施了个礼,“多谢爹爹夸赞。”
这果然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的孩子么?这欺软怕硬的本事是师承了谁?苏浅无语地看着一对父子,同为人父母,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正要发作教训上两句,却见小雪团子颠颠又端来一杯茶,双手奉到她面前,恭敬地道:“娘亲督促泽儿课业辛苦了,请喝泽儿一杯茶。”
苏浅看着他,不接茶,也不言语。
小雪团子嘴一瘪,委屈道:“娘亲是不是气刚才泽儿不给娘亲倒茶?对不起,娘亲,泽儿方才一心急于完成爹爹留下的课业,才失礼于娘亲,请娘亲不要责怪泽儿,泽儿一定不敢有下次了。”
苏浅皱了皱眉,不看小雪团子,却看向上官陌道:“夫君,我觉得是不是该给他换个夫子了?袁靖那不务正业的一点好的不教,这样下去还得了?”
上官陌尚未说话,小雪团子已经跪了下去,“娘亲,能不能换修罗十三和青门以前的诸位阁主做泽儿的夫子?”
苏浅脸色一沉:“其实,也就不务正业的袁靖有些闲时间,还是他做你的夫子比较合适。”
清泽小脸十分憋屈的样子。
苏浅拿捏出一副严厉的样子,“上午课时间到了,还不快去上课?”
清泽虽不情愿,却还是站起身来,将茶递在苏浅手上,端端方方行了个告退礼,端端方方走了出去,一出门,两条小短腿就撒欢地跑了。
耶,围魏救赵,成功救下夫子。
上官扶光瞅一眼苏浅的神色,小腿勤快地倒腾到桌前,斟上一杯茶水,端庄地端着茶走到苏浅面前,低头敬茶的姿态仪态万方:“娘亲,扶光给娘亲敬早茶。”
苏浅狐疑地打量她,挑眉:“嗯?”
扶光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娘亲,据说表舅舅的戎州城很漂亮很神奇,扶光想去见识一下,娘亲让扶光去好不好?”
苏浅就炸了毛,“月隐,将上官扶光给我关三天禁闭,不许给她饭吃!”
月隐打外面进来,抱起憋屈得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扶光忙往外走,扶光稚嫩的声音传回苏浅的耳朵,“娘亲,你这根本就是迁怒,别以为扶光不知道,当初你被表舅舅摆了一道,扔在荒野之中,若不是爹爹去救你,你就可能饿死在荒野里,所以你一直记恨表舅舅……”
月隐捂上了扶光的小嘴巴。
苏浅从贵妃椅上跳起来,“月隐,关她七天,不到日子不许放她出来!”
上官陌:“……”
扶光附在月隐耳朵上小声:“天啊,娘亲不长记性,这回又要被爹爹关在春和宫七天出不来了。可怜的爹爹,还要陪着娘一起关禁闭。”
月隐小声:“老规矩,七天之内不许靠近春和宫,否则你爹爹都救不了你。”
房中唯剩两人,一时静静。上官陌低眉望着苏浅,眸光如揉碎了阳光在眼里,轻柔、温暖,却不说话。
苏浅撇开目光不看他,闷了半晌,蹙眉道:“你不要想像以前那样禁锢我,以前我不反抗,是想给你个面子,毕竟你是孩子的爹呢,可面子给的太多,你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嗯。”上官陌轻柔一笑,手指挽住她一缕青丝,缠缠绕绕,黑的发,如玉的修长手指,苏浅的心脏蓦地似漏跳了一拍。
“答应的这么痛快?莫不是你在阴奉阳违一会儿又要耍什么手段吧?劝你还是收起你的小心思,你用过的那些手段,如今不好使了!上官扶光的禁闭,关定了。”苏浅狐疑地望着他。
“嗯,绝不使以前的手段了。”上官陌从善如流地道。
“算你识相。”苏浅哼了一声,全没发现他话里的不妥。
“嗯,我一向很识相的。”上官陌轻柔一笑,“苏浅,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一句话?”
“你说过千千万万句话,我知道是哪一句?”苏浅无语地翻白眼。
“好好想想,想起来有奖,想不起来咱们就在这春和宫里一直想。”
苏浅怒目瞪着他,“上官陌,你这是变相禁锢我!我不想。你和我说过的话数都数不清,我上哪想去!”
“给你个提示,乾州城赏秋海棠那日说的。”上官陌耐心地提醒她。
“那也想不起来了。过去那么久了,况那日也说了好多话。”苏浅压根不打算想。一个宗旨,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上了他的当。
“嗯,那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上官陌笑着,一副忆往昔的姿态,“那时,你说,不要什么泛舟江湖,也不要什么浪迹天涯。你还说即便我能一手护住你,你也不想活在别人穷尽天涯海角的追杀里。你要我用你亲手医好的这双手渲染这天下山河,绘一幅空前绝后的锦绣人间图画给你。”
“嗯,想起来了,然后你就说,美人有命,莫敢不从。你说起这段是想干什么?”苏浅睨着他。
“如今,我费了好一番心力,总算将这张锦绣人间图画绘出了点模样,不给你看看,岂不是白费了一番心力?”
“你的意思是……”苏浅从贵妃椅上跳了起来,“带我出去玩!”
“咳咳,应该是说,带你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上官陌向来轻云淡月般的脸居然透出点微红。
“可是,朝政怎么办?”苏浅不无担忧地道,“虽然你平日就不怎么务正业,可也不能撒手好些天不管吧。”
“咳咳,私访也算是正业之一吧。朝中有白誉代班呢,无事。”
苏浅默默地去换衣裳了。上官扶光,算你爹有能耐,又助你逃过一劫。
(全书完。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因某些原因未能及时发的《长安曲》前传《长安曲之倾国帝姬》接档发文。讲述苏浅与上官陌初初相识,被倾轧于滚滚红尘的刀光剑影之中,撇开世俗手越牵越紧,心越靠越近的一段跌宕爱恋。欢迎大家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