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多年在战场上的经验,一眼便看出几十个人中最弱的那个。剑刺向的便是那人。她脑子里十分清明,此番进来不为杀敌,只为寻找上官陌,以她现在伤痕累累的现状,撑不住多久,须速战速决才能博得一丝机会。
她不想一个人死。就算死,也要和上官陌一起。
一剑穿透那人的胸膛,血光四溅,几十人的剑光尚未靠近她,她已经身法迅疾地自打开的缺口处飞了出去。再要追时,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不远处传来打斗声,这一群人嗜血群狼一般就围了过去,却不是苏浅,而是叶清风。不拘是谁,只要是对手,他们就有了用武之力,嗡一声围了上去。
苏浅窜出包围她的小阵,飞纵出没多远,便又是一个几十人的小阵,如法炮制,她很快又破阵而出。
但,到处是这样的小阵,完全找不到阵眼在哪里。苏浅体力越来越不支,脑门上全是汗滴,心里愈发着急起来。
“上官陌!”一急之下,她大喊了一声。
连个回声都没有,她急得又连喊了数声,声音却如石沉大海,没有丝毫回应。
又是一圈人闻声攻了过来,她因着方才注意力分散,竟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出路,陷入了这一群人的剑光里。
她此时的身手甚至比不上阵中的任何一个对手,不过顷刻间,身上的袍子已经被剑锋划得褴褛。
她很快被逼得节节败退,连招架之功都不剩,手中的长剑被人挑了,哐当落地,一圈的剑齐齐朝她刺过来,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嘶喊出声:“上官陌!”
苏浅觉得有一道碧光在眼睛里闪过。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耳边厢却传来金戈碰撞的声音,如裂帛,如金石碎裂。
身子倒下去的刹那,鼻翼间闻到清冽的玄冬花香。
唯有上官陌身上才有的香气。
还有,抱她入怀的那个胸膛,这般温暖而熟悉,是她终其一生也流连忘返的地方。
苏浅猛地睁开眼,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上官陌!”
苏浅双臂环上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真的是你?上官陌。”
“是我,别怕,我来了。”
温润的声音似春风似细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会把她当成弱女子来护着。这个人他叫上官陌。
苏浅忽然哭闹着捶打他,嘴里呢喃着嗔怨他的话:“你为什么才来?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要一个人赴死了。要是真的一个人死掉,我得多憋屈?混蛋!混蛋!混蛋!”
上官陌有些哭笑不得,怀里的这个矫情女人她真的是苏浅吗?
“是,我混蛋。我应该早些来的。”上官陌柔声说着,手中的绿涟剑却丝毫没有停顿,在背着苏浅的方向,绽放一道道碧色剑气,如实质般的剑气过处便是一片鲜血飞扬。
面对苏浅的,是柔情的尊华青年,面对祭司卫队的,却是嗜血的无情修罗,一个人,竟同时有两张面孔。这就是他们主子最依赖、也最忌惮的儿子!这就是本应是他们的小主子、现在却刀剑相向的人!
小剑阵蓦地扩大,难以计数的人加入这个阵中。这万人的剑阵里的每一个小阵,竟是可随意变化、人数随意增减默契度却不会变少的!
骤变的气势令苏浅蓦然清醒过来。然清醒过来就发现,她此时不但不能帮上官陌一两分,还得累他护着她。
她有些后悔,楚渊和上官皓月说的对,她纯属来添乱的。
但今日这个乱不能添也得添。她生死都要和上官陌在一起。
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从上官陌怀里挣出来,劈手自身边一个人手上夺了一把剑,挽出个极漂亮的剑花,向着前面的一圈人横扫过去。
上官陌瞧着她,嘴角挑起一抹弧度,笑得极是潋滟,他忽然飞身到她身后,绿涟剑还入剑鞘,一手搭上她的腰际,一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话语里都是笑意:“不是一直想和我学剑吗?瞧好了。”
他将她带在臂弯里,无需她再动用力气,握着她的手不过是轻轻一用力,滑过一圈,面前便是一片血花绽放,倒下了一排的人,齐刷刷全是被割了咽喉。
苏浅已是目瞪口呆,连杀人都杀出这般旖旎风情,她佩服他。一招之间就将一列高手置于死地,她又佩服他。
她心思已全不在剑上,扭过头望着紧贴着她脸颊的那张虽憔悴但仍很好看的脸,眼睛里全是红心在闪耀。
上官陌已带着她自这数百人的剑阵里杀出重围,她犹不自知,满腔心思还沉浸在上官陌身上。
上官陌哭笑不得地带她杀入另一个更大的剑阵,阵中一高大青年正苦苦鏖战,一柄重剑过处即是一片血光。青年名唤诸荀。
苏浅看见诸荀,才从上官陌的幻境中苏醒过来,疑惑道:“诸荀也在?”
上官陌叹了一声:“他一直都在。”
苏浅“哦”了一声。
“苏浅。”
“嗯?”苏浅挑眉疑惑地看着上官陌,“什么事?”
上官陌似乎有些迟疑,片刻,摇摇头,道:“没事。”一会儿又问:“还有谁进来了?”
“表哥、阿皓,还有清风,还有谁我也没看清了,这会儿说不定你的修罗门都进来了。”苏浅照实回答。
上官陌沉默了一瞬,蹙眉,“他也进来了。”
苏浅想起了什么,忙道:“赶快找到你的父皇,表哥进来是要杀他的。”
上官陌并未理会她说的话,边握着她的手出招,边蹙眉:“怎么楚渊也进来了?我本来是安排了白誉墨翼和小郗去阻拦他到来的。”
苏浅道:“怕是那三个人救我心切,不但没有阻拦,还故意引他前来了。方才我也是想阻拦他进阵来的,还准备了块大石头,打算一石头把他闷晕,可我现在这身手,哪里有机会下手?”
上官陌望着她,幽幽道:“石头险些砸在我身上。亏我还算有些身手,躲了过去。”
苏浅张口结舌,“这么巧?”
“嘻嘻,不是我扔的,你别怪我,是楚渊,楚渊扔的。”
她忽然正色望着上官陌,眸中满含担忧:“上官陌,虽然,他们三个这算是违抗君命,但念在他们一片赤诚为我的份儿上,能不能就不要处罚了?”
上官陌叹了一声,“也得有命出去才能说罚不罚的事。”他顿了一瞬, 似叹息般开口:“苏浅,本来,我是打算用烈火掌的,他和师弟进来,怕是用不上了。”
“烈火掌?”苏浅立即明了,他是要和他的父皇、和祭司卫队同归于尽。
她脑子一阵阵发懵。他既做了这样坏的打算,要挽回局面,怕是难如登天了。这却不是重点。她晓得重点是他要死也得死得有尊严。
可是楚渊不能死,上官皓月也不能死,他如今想同归于尽也是不能了。
连死,都可能留不下一点尊严了。
苏浅愁眉苦脸地扫视一圈黑压压人头攒动明晃晃剑光烁烁不见边缘的强大剑阵,再看一眼杀人杀得已癫狂了的修罗诸荀,无奈地叹息:“杀吧,多拉一些垫背,免得黄泉路上寂寞。”又叹了一声,道:“上官陌,我手中那一支特种军队,如果能到这里来,就好了。可我派他们去保护清泽和扶光了。”
想起清泽和扶光,苏浅心里一阵酸楚。今日生死难料,倘或真的葬身在了这剑阵中,一双儿女从此就成了孤儿。纵然以后的人生里不会少人疼爱,可没有亲爹亲娘的孩子,再多的疼爱也是可怜的。况她舍不得他们。她和他们才相处了几个月。她是想要陪伴他们成长,看着他们从襁褓中的婴孩一点一点长大,长到会叫她和上官陌爹娘,长到会读书认字,长到会活蹦乱跳给她添乱,长到成人,清泽给她娶一房媳妇,扶光给她带回家一个英俊聪明的女婿,他们还会给她生一串小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届时儿孙绕膝,人生真是完满到令所有人都生出嫉妒来。
她忽然将剑交在上官陌手中,一转头,搂住上官陌的脖子,伏在他肩上嘤嘤哭了起来。于成百上千的祭司卫队面前,她哭得毫无保留,全没形象,让人真是难以将她和那个一直站在世界巅峰的女子联系起来。
上官陌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剑,周身释放出内力,凝结出一圈如实质般的透明壳子,将两人罩在了壳子里,挥剑霍霍的祭司卫队全被挡在了壳子外。
上官陌双手扶住苏浅哭的一耸一耸的肩头,微微叹息了一声,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心里蓦地一疼,他将她的脸紧紧搂在了胸前。
苏浅贴在他胸前,听见他有些快的心跳,感觉到他温热的温度,哭得更狠了。
“苏浅,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半晌,上官陌郑重地说了一句。
他说的这样郑重,苏浅不由得抬起头,望住他凝重的脸,“什么话?”她略有疑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