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抿唇瞧了一眼烧糊的尸身,便撇开眼去。这是丧生在她烈火掌下的第一人,却是福公公。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他并非坏人,只是跟错了人。
但他也不是无辜之人。跟错了人,也做错了许多事。
苏浅并没有生出几分同情来。活着是如此卑微,多少无辜的生命丧生在战争的铁蹄之下,这个人,死得冤也不冤。
“烈火掌!那个逆子倒是对你不藏私,连这个也教给了你!”
上官屠怒了,掌风挟着劈天裂地之势向着苏浅砸来。
苏浅未曾躲避,反出掌迎了上去。
上官皓月见势不好,忙挥手劈开锁头,打开了牢房门,给苏浅让出点空间来。
“浅萝,这里烧起了火,不宜久留,快走!”
他一边接住上官屠的掌势,一边拖着苏浅要往外走。
苏启阳也欺身迎了上来,一边阻拦两人,一边冷冷道:“二位,想想天牢里的人,再决定去留吧。”
苏浅咬牙切齿:“弄死你们俩,这天下就太平了!”
四个人在狭窄的甬道里混战,火势却大了起来,烧着了几间木质的牢房。本就阴暗的地牢里空气稀薄起来,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四人不得不边打边往地牢口冲去。
上官屠第一个冲到了出口之下,纵身一跃,踩着井壁窜了出去,上官皓月和苏浅也跟着冲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瓢泼。
一出地牢口,苏浅回身却将地牢的铁锈盖子往井口一踢,将盖子盖得严丝合缝。
苏启阳被关在了地牢里。
苏浅踩住地牢的盖子,死死不松脚。任下面苏启阳掌风狂轰滥炸,连喊带骂,苏浅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压制住出口,不让他有半分机会出来。
那么久的时间了,甚至在峡天关犯下了那样大的杀孽的时候,她也没能下决心除掉他。如今她终于下了杀手。
下面火势熊熊,很快便蔓延到了地牢口,苏浅甚至能感觉到铁锈盖子的灼烫。
苏启阳还在挣扎,势头却小了许多。
苏浅带着地狱修罗般的冷酷,冲着下面喊道:“苏启阳,让你死在下面,被火活活烧死,便宜了你了!你真该受千刀万剐之刑的!”
上官屠欺身朝苏浅攻过来,却被上官皓月截住了攻势,两人昏天黑地打了起来。
上官屠却不是孤身而来,地牢上面,整整齐齐两列卫队,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当下一分为二,一部分朝着苏浅围去,一部分朝着上官皓月围去。
上官皓月一眼便认出,这些卫队,并非是普通的卫队,而是誓死效忠上官屠的最为隐秘最为心狠手辣的祭司卫队。
苏浅袖子中的烈火锦抖出,暗夜下若索命的勾魂索一般,作龙蛇飞舞,招招往人的死穴打去,脚底下却死死踩住地牢盖子一动不动。
苏启阳的声势渐渐弱了。由下往上攻,已是处于劣势,上面是苏浅,更让他的劣势更加恶劣,下面火势猛烈,让更加恶劣的情势几乎成了绝地。
咕咚一声,苏启阳终于掉了下去。
气绝身亡,葬身火海。
苏浅飞身而起,专心对付起围成铁桶一般的卫队。
方才分心对付苏启阳,已让她受了几处剑伤,身上月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成绯红。所幸伤未及要害。
大雨势头强劲,此时却施展不出烈火掌。苏浅一条烈火锦因淋了雨,势头沉沉,甩出去真如利刃,却也费了她许多力气。
包围圈越来越小,她身上的伤愈加多了。
这个时候下雨,真是天都不长眼。不然她可以借烈火掌缓解一下颓势。
上官皓月的境况也并不比她强些。既要面对武功高深莫测的上官屠,还要面对强大的卫队,他的身上也已被鲜血染透。
雨水冲刷,将鲜血与雨水融在一起,眼前的这块空地已经染成绯红。
苏浅用上了平生的力气,却依然撕不开一条逃生的口子,反被压制得节节败退。况今日独自逃生是不够的,她和上官皓月需合力制住上官屠,才能免除后患,救十三修罗一干人等出天牢。
逃生已然不能,更何况制胜。
十丈软稠挟雨水之势,过处卷起一片水幕,彷如利刃破空,声如雷鸣。然对方非但人多势众,且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经了上官屠十数年亲手教授,摆出的百人大阵似全为今日准备,铁桶一般困住苏浅。软稠扫过几轮,便被人用剑绕住,死死扼制,软稠不能发挥效力,苏浅反被软稠牵扯,无奈之下只能弃了软稠,空手肉搏四面八方攻上来的刀剑。
上官皓月于危困之中望过来,见苏浅已只剩招架之力,羸弱的身躯在百人的围攻之中,频频中招。
雨水将她浇得浑身湿透,滴滴答答自衣袂流下,全是红色。
她奋战的地方,地上全是尸身。双方都是杀红了眼。
若是以前的苏浅,最懂得趋吉避凶,这样的战场她占不到丝毫便宜,且打下去迟早会落入敌手,她说什么也会想办法逃之夭夭的。但今夜不同。她不能停,不能退。就算是死,也要竭力拼杀。
上官皓月也晓得,制不住上官屠,这样杀下去全无意义,迟早有筋疲力竭的时候,届时仍会落入人家之手。
上官皓月情急之下在考虑要不要使用冥国禁术。但他对面的是冥国曾经的大祭司,掌控的是全冥国最正宗的禁术秘密,他未必能赢得了这位曾经的大祭司。
他所练禁术因非祭司一脉,与之大有不同,一旦使出来,若不能制住敌人,便极有可能被反噬,累计自身,轻则自损筋脉,重则当场命断。
苏浅完全落于下风,前后左右数十柄剑结成剑阵,再次向她围杀过来。她被团团剑影笼罩住,庞大的剑气使得她被雨水浇透的衣裳依然如风中之柳飘飞。眼看数十柄剑要落在她身上,上官皓月一急,手心便攒出数十印伽,朝着这边剑阵砸过来。
他分心之际,上官屠抓着机会,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苏浅眼见着这一幕,嘶声喊了一声:“阿皓!小心!”
上官屠的掌势何等迅疾,她出声提醒已毫无用处。
情急之下的苏浅,内力已运到极致,攒成一团宛如实质般的球体,双手托出,“轰”的一声震开了剑网,她自己亦被这强大的内力震得腹内一阵翻腾,一口鲜血吐出来。
她却来不及调理一下翻腾的气血,飞身就扑向上官皓月。
有多少次,他们是这样并肩作战。他全为护她而来。以前作为上官陌的替身时,他为的是护着她;如今他可以摘掉面具光明正大出现在她左右,他依然为护她而来,甚而不惜违背他父皇的意愿。
这样的青年,她虽不能以等同的感情相付,但她视他是过命的。
上官屠一掌实打实落在上官皓月后心,蓝衫的俊逸青年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往地上坠去。
“阿皓!”
苏浅嘶声喊着他的名字,狂奔过来。他倒在地上,口中喊着什么,却是没有声音,一张一翕间汩汩鲜血从嘴角流出来。苏浅只从他的口型辨认出,他喊的是“浅萝小心”。
剑阵重新迅速结成,朝着苏浅罩下来,苏浅全无招架之力,被剑阵困在中心一动不能动。
“上官屠,倘苏浅不死,他日,必手刃了你,以雪今日之耻!”
苏浅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睚眦欲裂,将牙龈都咬出血渍来。
“将他俩都押去天牢,看好了!”
上官屠冷冷下了旨意。
苏浅顾不得别的,只将目光凝在上官皓月身上,嘶声问道:“阿皓,你怎么样?你快回答我一句,你怎么样?”
她怒目看向周围锁住她的人,狠厉地吼道:“放开我,让我去看看他!这样子,还怕我跑了不成!”
“放开她。”上官屠沉声道。
他自然不怕她跑掉。况她也跑不掉。
剑阵撤去,苏浅狂奔至上官皓月的身边,扑倒下去,颤声问:“阿皓,你怎样?你别吓我。”
躺在雨水里的人撑着动了动眼皮,示意他还活着。
苏浅伸出手,轻轻擦了擦他全是雨水血水的苍白的脸,轻声道:“阿皓,你没事就好。今日的帐,咱们慢慢算。我扶你起来。”
往日身姿秀逸的青年,却软趴趴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苏浅俯在他身上,将他的胳膊挂在自己的脖子里,费力地撑着要把他拉起来。
她却也是伤得极重,已提不起一丝力气,拖着上官皓月站到一半,双双又一起倒了下去。
上官皓月挤出一抹笑意,睁开眼望着她,笑她:“浅萝,你也有今天。”声音微弱。
“呸!”苏浅哭笑不得地甩给他一声,重新挽住他的身躯,攒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将他拖了起来,将他的胳膊搭在脖子里,负着他艰难的往前挪动步子。
“还真他娘的沉。上官皓月,你吃什么长大的?石头吗?”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绝境,伤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两人却这般从容说笑着。
上官屠望了他二人一眼,便撇开眼,哼了一声,负手先行离去了。
满地的人,注视着二人一步一步艰难挪动。雨势瓢泼,苏浅半天也挪动不了一步,她却不许别人来碰一碰上官皓月。
有人要过来扛起上官皓月,她一眼瞪过去,厉声:“拿开你的脏手!”
她虽伤成这样,声音也没了底气,却恁的威严。来人不由自主垂下手去。
府门外倒是备了马车,马是癞马,车是囚车。苏浅拖着上官皓月费力地爬近了囚车。好歹,不用一步一步走去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