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急需想一想应对之策。上官皓月说的是埋下重兵,这个重,到底有多重,上官锦与楚渊的联盟又要的是什么砝码,苏浅一无所知。倘或这个重兵堪比她戎州的兵马,那战局恐将陷入无法预料的局面。
她心思用在这里,全忘了方才上官陌向他的父皇上官屠提的条件。
她也忘了想一想,上官陌必然也是知道上官锦同楚渊联盟的,既是知道,还提出那样的条件,想来心中多少是有些打算的。
上官屠极是不满她替上官皓月出头。
果然这女子脑筋不清楚。这样的时候还在替敌人出头。
“你倒是分得清。只是眼下西月危矣,你们的兵马也已倾巢而出,再没留一点余地,如果敌不过冥楚联军,只怕失陷的不仅仅是西月,连你们新苏也将危矣。”
苏浅便沉默了。
上官陌道:“儿臣说过,有儿臣在,谁也别想抢了西月的寸土。父皇只管袖手呆在皇宫里等着便可。”他转而望向苏浅,眸间含了丝柔情,说话的语气也柔了许多:“另外,先前在姑姑与父皇的逼迫下,我不得已对苏浅写下了和离书,这件事闹得天下尽知,我十分对不起苏浅,请父皇下诏,为苏浅正名,并择日入宗庙,叩谢先祖,将苏浅的姓氏封号正式录入族谱。”
这样的时候,上官陌还在纠结这件事,让苏浅有些无语。
上官屠微愠:“朕可以给苏浅正名,也可以准其入宗庙祭拜,但,楚渊不能纵虎归山!”
此话一出,苏浅有些意外。意外之后,忽有一悟:自她出生起,上官屠就没断过要杀了她的念头,诚然,他要杀她绝非是假,但今日看来她苏浅亦绝非他的第一目标。楚渊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乾州之乱、云都之祸,致使楚国几乎毁了半壁江山,她彼时虽晓得是上官屠同上官容韵的谋算,也晓得上官屠就是奔楚渊和他的楚国而去的,但从没想过在上官屠这里,楚渊的命比她的命还值钱!
因彼时上官屠对她的暗害,实在称得上一个无所不用其极。
如今细想来,他对楚渊才叫个无所不用其极!
想通了这些,苏浅悟得便更深了些。
楚渊倾百万雄兵,又不折手段地联合苏启阳父子、冥国上官锦,或许,并非只为了他雄霸天下的梦想。他,是要复仇。
报乾州之仇!报云都之仇!
了悟的苏浅,面色有些冷。
“请父皇交出西月皇帝之位。”
她忽然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冷酷地道。
上官屠猛然怔住。
上官皓月也微微怔住。
上官陌轻叹了一声。握住了她攥得爆出了青筋的手。
“你说什么?”
上官屠顷刻恢复冷静,冷笑着看着她。
她依然不惧不畏,冷然道:“请父皇将皇位、交给上官陌!否则,我们将撤回新苏,西月的烂摊子,我们不管了!”
上官屠狠狠一拍桌案,将石桌上的茶杯震得全都碎裂!
“你以为,你们还撤得回去吗?”
上官陌挥袖一拂,将溅起的茶水全挡在了袖外,同时将苏浅父母的骨灰瓶护在了手上。
苏浅气势不输上官屠,眸光犀利地瞪视着他:“撤不撤得回,父皇倒是可以拭目以待!”
“苏浅,你……罢,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欠不欠的,终归我该承负的,也是你该承负的。”上官陌再叹了一声。
苏浅的嘴角便扬起一抹笑意,“上官陌,你总算是学乖了。不枉我这样爱你。”
上官陌站起身,在她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对他的父皇淡声道:“父皇,就照她的话做吧。否则,我们明日便撤军。”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上官屠深邃的眼眯起,狐疑地望着两人。
他相信他们开始来的目的并不是要逼宫夺位,缘何几句话之间就改变了初衷,恕他想不明白。
苏浅抬眸望望已至中天的弯月,打了个哈欠,悠悠道:“累了。今晚就宿在太子府吧。你们二位斟酌斟酌,我和阿皓先撤了。”
她朝上官皓月招了招手:“走了,阿皓,没咱们什么事了。”
上官皓月无声地笑了笑,站起身,向上官屠道了声安,去追慢悠悠走着的苏浅了。
上官屠没有阻拦。要拦也拦不住。
他气得一甩袖,“孽子,你究竟要如何?”
上官陌口气忽冷:“父皇,你该对她道一声谢的。不,一个谢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父皇难道没有想一想,她为什么要逼你退位吗?”
上官屠皱眉望着他。他猜不出为何。他也不想猜为何。他被气炸了。
上官陌继续道:“父皇难道不晓得,楚渊此来,是来复仇的?你昔年对楚国做下那么多事,他楚渊岂有不记仇的道理?他要的,是你的命、和你的西月国。苏浅正因为悟透了这一点,才逼你让位,旨在保你一命,保西月一国。你昔日对苏浅的伤害,不可谓不大。她和你,仇不共戴天,可是为了儿子,她将天大的仇恨都放下了,还要费尽心思保你一命,你说,你欠她的,何止一句对不起,又何止一个谢字?”
上官屠愣在那里,不能言语。
“楚渊有备而来。你一记请君入瓮,看似算计了楚渊,焉知他不是将计就计?恕儿子直言,你,不是楚渊的对手。你那些阴谋诡计,失了姑姑做屏障,在楚渊手上,实在走不上几个回合。”
上官屠嗫嚅着,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口。
“父皇不是有意让儿子一统这天下吗?儿子当年许了已逝楚皇承诺,有生之年,绝不和楚渊争天下。一统天下是不大可能了,但护住新苏,护住西月,儿子还是可以担当的。父皇,何去何从,今夜就做个决断吧。”
苏浅半路又折了回来。
探手将她父母的骨灰瓶拿在手中,眸光略在上官屠身上扫了一扫,道:“我带我的父母去安寝。凉露下呆了大半夜了,估计那两位该骂我不孝了。”
上官陌拉住她的手,道:“我同你一起回去。”
苏浅便点了点头。上官陌握着她的手,并肩往寝殿而去。
上官屠在风露下伫立了良久,望着那一对悠悠而去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开口:“明日,下禅位诏书。”
两人头也没回。
上官屠的拳头攥得青筋暴突。半晌,直到上官陌同苏浅进了寝殿,寝殿的灯被点亮,两人的身影映在窗上,交叠成一个剪影,他才恨恨离去。
交叠成一个剪影的两人,却只是面对面站立罢了,只是角度站得好,映在窗上便成了一个。
一隔几年,再回陌太子府,再住进上官陌的寝殿,苏浅心境却不大相同。彼时,苏浅已濒临绝望,孤身住在爱人的住所,即便是温暖如春,心里也是冰冷的;今时今日,即便是处境一样的困难,却因为有爱人相伴,心中只觉温暖。
不但苏浅的心境大不同,上官陌的心境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彼时,他人之将死,却要抛下爱的人独自在世上承担所有风雨,回天无力的绝望比死亡还令人惧怕;今日,虽是在夜晚带爱人回到太子府,却是光明正大的,心中便只觉欣慰。
如今战况紧急,却是没有时间卿卿我我的。见上官屠走了,苏浅便帮上官陌将外衣解了,顺手挂在了衣架上,走到书桌前磨墨去了。
上官屠既已要禅位,上官陌便有许多事情需要忙了。今日进城并没带人手,凡事还需自己亲力亲为。
上官陌坐到书桌前,袖子挽了挽,苏浅已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提笔书写的同时,柔声道:“先去睡吧。今晚大概要忙一会儿了。”
苏浅抿唇一笑:“白日里睡多了,方才又喝了茶,哪里能睡得着。需不需要我帮你抄抄文书什么的?”
上官陌好笑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样的时候,做妻子的不是该亲手做一碗宵夜奉给忙于工作的丈夫吗?我的妻子果然是与众不同的。”
苏浅便羞赧地咬牙、白了他一眼,“等着!”
她没惊动太子府留守的侍女,轻手轻脚去了小厨房。上官陌前些时候曾回太子府住,小厨房里的食材倒全乎,苏浅手脚麻利地生火、洗米,不消半个时辰,便做好了一锅莲子粥,舀了一勺尝尝,软烂甜糯,火候恰到好处,便心满意足地盛了两碗,一路踢踢踏踏端到了寝殿,送至上官陌面前,嘴角一挑:“夫君辛苦了,歇一歇,吃碗莲子粥吧。”
架势拿捏得甚是贤惠。上官陌搁了笔,看过来,一笑:“拿得了刀枪,握得了狼毫,下得了厨房,苏浅,果然是皇室出品,非凡品。”
他将两碗粥端到桌上,道:“来,坐下陪夫君吃一碗粥。”
苏浅坐下来,忍不住好笑:“上官陌也果然是皇室出品,架势十足。”
她陪着他吃了一碗莲子粥,收拾了碗碟,顺口道:“方才看见阿皓的房间还亮着灯,我去看看阿皓。”
上官陌正提笔又开始了奋笔疾书,并未抬头,只“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