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靖笑着朝上官容韵走过去,开门见山道:“师姐,师弟今天来是为柱子上的两个人而来,能不能请师姐卖师弟一个面子?”
彼此的立场已经心照不宣,袁靖晓得和她兜圈子并非什么良策,只能选择直切主题。攀交情虽然也纯属无稽之谈,但该表示的尊重袁靖还是不吝啬的。今日势必要有一战,他不晓得有几分胜算,输了的话可能就命丧当场了,这份师姐弟的情谊,虽不深,却也不浅,他不想以仇恨而终。
这也是他为何要先请出上官容韵,而不是先上去救人的原因。
上官容韵望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他始终是一副淡然而笑的模样。
“师弟也看见了,这两个人是用来祭天的。师弟若要强行救下,是要破坏祭天。师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阻止师弟。师弟若能胜了师姐,人自然归你。”
上官容韵没有撕破同门师姐弟之间的情谊,表情温淡地道。
袁靖拔出了三尺青锋。
他一个书生,素来不带刀兵在身上,这一次却是例外,长的剑短的刀身上带了好几柄,颇有点苏浅素日的做派。
剑身闪着寒光,袁靖一个亮剑的姿势,空中便似有一道流光闪过,清华夺目。绿桐看着心里乱颤,不由嘱道:“相公小心。”
袁靖微微一笑:“桐儿你站远一些,免得剑气伤了你。”
绿桐乖觉地往后退了十几步。就算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刻,她还是保持着克制和冷静,晓得听袁靖的话不给他添乱才是正道。
袁靖暖暖一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对他的师姐上官容韵道:“师姐,师弟就不敬了。请师姐谅解师弟的处境。”
上官容韵淡淡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样兵器。兵器是一柄细长的剑,细到只有男人食指那么粗,却有四尺长。剑身极软,如软练一般。
上官容韵今日也是存了和师弟比一比剑术的心思。
当初他们的师父晚年之际带回了这么个小徒弟,她初见时他长得瘦弱文静,颇讨人喜欢的样子,她于是对他很好。她的年龄足以做他的娘亲,她对他确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后来师父开始授艺,她才晓得这小师弟不一般,不但天分极高,且习艺很是刻苦。不出几年,她的剑术在他手上已讨不到便宜。直到袁靖偷偷溜出冥国,她都没有和他分出过胜负。
剑如星矢划过,两柄剑,两个人,交错在了一起。
剑气似将整个山腰笼罩,气流将山上积雪尽数剥落,山崩地裂般往山下倾泻。
绿桐缩在角落,看不清比剑的两个人的身形,心里惴惴,抱紧了一株老树不敢乱动。但磅礴的剑气虽然笼罩整个山腰。却并没有伤者她一分。剑气中心的那个人尚有余力将她护住。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剑气不见缩小,却见扩大,可见场中的两人都拼出了全力。
绿桐的目光焦灼在看不清的人影上,偶有走神,落在擎天柱上绑着的两人身上。擎天柱已然摇摇欲坠,仿佛倾倒只在顷刻间。
绿桐一急,朝着擎天柱奔过去。离祭坑三尺,倏然停住了脚步。坑中乳白的蛊虫纷纷攘攘,令她心生恐怖。
但眼见得擎天柱底部已被蚀空,她即使恐惧到极点,也没有转身离开。
袁靖正在拼剑,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顾不得这里。她努力使自己镇定冷静。袁靖他将不会武功的她带上山来,她觉得他必是有所图谋。因他爱她,所以必然不会将她置身于危险中才对。或者他是想她救他们?
她确然不会武功,可她会的东西也不少。她会戏法。她有经世济用之才能。她还会许多。最重要的,她有一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镇定自若的脑袋。
她努力镇定下来。抬头仰望百尺之高的两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下来?她努力思索。
把坑里的蛊虫先灭了倒是个办法。
但拿什么来灭?袁靖他没教过。但袁靖他一定有办法。他一定有给过她暗示。他如今将上官容韵缠斗住,难道不是在给她创造机会营救柱子上的人?
她努力想了想。
袁靖并没给过她特别的暗示。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绿桐思索了片刻,眸光瞥向剑气中心。她看不见袁靖的身影,但晓得他此时也没有落败。
心略定了定。
或者,给些什么东西这些蛊虫吃,它们就不会啮咬擎天柱?绿桐灵机一动。
手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它们吃。周围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但怀中尚有她和袁靖吃剩的两块饼。
绿桐恨恨地掏出两半块饼向蛊虫扔了过去。
奇迹它发生的有点快。绿桐有些目瞪口呆。
瞬间,坑中的蛊虫全向着饼子游去。两半块饼子顷刻间渣子不剩。吃过饼子的蛊虫却立即疯狂起来,向身边的蛊虫啮咬起来。
这个情况,诡异得令人生怖。
也不过片刻,蛊虫的数量急剧减少。一坑的蛊虫仅剩下几十条,余下的蛊虫们过量餐食,已经撑得爬不动。
饼子上竟然有玄机么?绿桐猜测。但马上否定了这一想法。若是饼子上有玄机,相公他不会不告诉她的。
抬头看向斗成一片光影的两人,此时场中已起了变化,剑光由最初冷冽的银白已化成千万道灼热红光。
绿桐晓得她哥哥楚渊的凤羽剑出手时大约也是这样一番光景。但又有不同。楚渊的剑气能将空气也烧沸了。眼前的剑气只是略灼热些罢了。
即便她不会武功,也猜到了眼前的两人是动用了冥国的禁术了。坑中蛊虫的变故定然和他们动用的禁术有关。
绿桐想着,已趁机抖出一条极细的细丝,细丝末端系着的,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刀片。
她不会武功,但过去待在苏浅身边时总是危险重重,总要做些应对危险的准备。这根金丝便是她的救命绳索。
细丝直上百尺高空,划过钟云和凤七身上捆绑的绳索。绳索应声而断,两个人直直掉了下来。
身体接触地面的刹那,看似已经奄奄一息的两人,却握住这唯一的生存机会,平地掠起,擦着撑得一动不动的蛊虫飞掠上平地,倒在绿桐的身边。
绿桐震惊之余,却也不忘记将他们拉离祭坑旁边,费了吃奶的力气将他们拖到到她藏身的老树边。
正欲查看他们的伤势,头顶上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响起:“同门师姐弟,自相残杀,为师教你们的好规矩!”
绿桐一惊,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掠了一圈,却没看见说话的人。
但听这口气,她已然猜出说话的是哪位。
猜出了,更是心惊。
袁靖和上官容韵的师父,冥国的帝师!
山间剑气猛地一收,斗剑的两个人也停了下来。绿桐忙关切地看袁靖,见他虽然累得有些喘,身上也零星被剑气伤得血迹斑斑,但还好没受什么重伤。顺带掠过一眼上官容韵,和她的相公一般模样,身上血迹斑斑,微见狼狈。
唔,她的相公袁靖果然不错。可以将上官容韵拼个平手。
师姐弟两人齐齐跪了下去。
“徒儿拜见师父。”
异口同声。
绿桐怔了怔。还是没看到他们的师父在哪。但还是乖觉地跪了下去,“徒媳妇袁楚氏绿桐拜见师父。”话说得甜美又稳重,自称姓袁,冠的乃是夫姓。
眼前人影一晃,落下来一个灰袍老者,银发银须,看年纪不小了,却是面容红润,显是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的结果。
洞明世事的目光掠过绿桐,绿桐不由低下了头。
“孽徒,你数年不回冥国,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倒还不如娶的这个小女娃子识礼些。”声音苍老而严厉。
袁靖低着头,“徒儿知错。”
绿桐并不晓得他们师徒的关系如何,但听这说话的语气也知道他是生袁靖的气了。绿桐心里不大舒服。
上官容韵在此扰乱天机祸害百姓他不管,倒来责怪不愿与冥国朝堂同流合污而遁走的袁靖,真是老糊涂了。
唇角一抿,道:“师父谬赞了。徒媳自幼漂泊在外,无人教导,养成了个粗鄙性子。幸得相公不弃,大红花轿迎娶,还不厌其烦地教导绿桐礼仪道德,孝义廉耻,绿桐这才略懂些礼数。让师父见笑了。”
分明是为袁靖辩驳的话,却说的巧妙迂回,看似没为袁靖说半个字,却字字是赞袁靖礼仪道德孝义廉耻学的好。
“小姑娘倒是会说话,也晓得维护自己的夫君,比老夫这两个孽徒强多了。”
即便是夸人的话,听来也叫人觉得心冷得发颤。
绿桐抿着嘴角,低眉顺眼不再说话。曾经苏浅公主府的大管家,得大儒文熙青睐的女子,最是明白人情世故,晓得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说几分最适合。
没有冥国帝师的准允,师姐弟二人跪在地上没有一个敢站起来的,绿桐也只好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