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将圣旨双手捧着递给楚哲,张着嘴巴的楚丞相接圣旨时依然没将嘴巴闭上,拜了一拜,背台词一般地:“臣接旨。臣立马动身前往丰益城。”
手握圣旨往外走,上官陌温淡的声音飘在耳后:“即日起,崔梦雪崔大人暂代丞相一职。户部尚书胡不图、御前行走齐寻擢升为左右副丞,辅助崔大人理事。”
三人站出来领旨的空当,楚哲已经大步流星走至殿门口,却听殿上那位继续道:“丞相,留步,朕忘了给你盖印玺了。”
迈出去的脚步急急刹住,险些摔倒。待稳住身形,年轻的丞相抽着嘴角一路小跑着往殿上奔回。
小太监来拿圣旨,他袖子一甩,将小太监甩开,径直走到龙案前,将圣旨往墨玉的案上一铺,咬牙的声音令上官陌清晰可闻。
上官陌不紧不慢拿起玉玺,在朱红的印泥盒中蘸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在圣旨上盖章。不紧不慢地道:“丞相还是先去禁军中点一千轻骑随同前往吧,三千多里,不算近。”
“知道了。”楚哲不咸不淡地答道。
既是要救灾,自然该弄出点动静来。人多了影响行军速度,人少了动静不大,一千人,算合适。
上官陌他事事虑得周全。
但他故意要这样折腾自己再跑一趟盖印玺,实在气人。
上官陌他存的是个什么心思,楚哲大约也了解。想他楚哲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已位极人臣,人生顺风顺水得简直令世人羡慕嫉妒恨。他确未经历过浅陌二人以及二人那些手下们经历过的腥风血雨,于这方面缺少他们的经验。上官陌这是在提点他,诸事不要自大,谨慎再谨慎。
气过之后,又觉窝心。
上官陌待他终究是不同的。百官之前没有耳提面命,只是暗中作出提点,给他留足了面子。
上官陌待他确然是不同的。
因了数年前他一个少年人,却放弃了策马江湖逍遥自在的人生,甘心步入苏国朝堂囹圄困守替苏浅守护苏国,他便待他不同。
楚哲接了盖上印玺的圣旨,走得急切。
他晓得如今一刻也耽搁不得。
楚哲走后,上官陌便立时吩咐郗道凌:“让黑老鸹传书凤七,火速赶往丰益城协助楚哲救灾。”
堂上众臣不晓得黑老鸹是什么,郗道凌却是知道。那只鸾鸟,乃是养在神殿的一只通灵神鸟。
他其实一直不大明白,连大祭司都不曾得到的鸾鸟,为什么帝凰她也会有一只这种神鸟。
帝凰她一向本事通天。他想起帝凰身上总是藏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零碎,一拾掇就是一大包,不晓得当初皇上拥抱她的时候会不会嫌硌得慌。
想到这里就暗自发笑。冰冷的俊颜如融了冰雪。
上官陌瞅着他:“做梦娶媳妇呢?”
他一窘,慌忙遁走找黑老鸹去了。
傍晚退朝回春和宫,苏浅正给小小的清泽喂奶,扶光在摇篮里无聊地望房梁。
上官陌走到摇篮前,细细端看扶光,扶光黑葡萄似的眼珠也将他望住,小嘴一咧,露出粉粉的两排牙肉来,一下子就让人的心软得化成水。
上官陌抱起扶光,走到床前,将她和清泽并排放在一起,向苏浅挑眉:“已经有奶水了么?”
“多么名贵的补药都给我吃了,能没有么?”苏浅也向他挑眉,笑了笑:“累了吧?快来躺会儿。”
说着,将身子往里挪了挪。
清泽的奶瓶被挪走,哇一声便哭。苏浅忙要将他再拖回怀中,却被上官陌一把抱开,招呼月隐:“将他抱去给乳母喂。”转而望向苏浅:“为什么只给清泽喂,不喂扶光?”
月隐抱住嘤嘤哭泣的婴孩,停在床前为难。
苏浅无语地失笑,这不知是哪个更偏心些?笑道:“扶光在乳母那里吃饱了。今日刚有了奶水,不过是给清泽吃了一口,他便不肯再吃乳母的奶。总不能让他挨饿吧?我这奶水也就只够他一个人吃的,扶光再一吃,他就不够吃了。不拘是谁喂吧,只要吃饱就行了。”
见上官陌面色不悦,苏浅伸手拉住他衣袖,往身边拉了拉,柔声道:“夫君,多难得的天伦时光啊,你舍得把孩子们都抱出去?我们一家四口躺着说说话。”
朝月隐招了招手,“清泽给我,你去吩咐小厨房把晚膳摆到寝殿来吧。”
月隐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忙将孩子并排放在扶光里侧。这孩子,最是依恋他的娘亲,看,一触到娘亲的气息,立马就止住了哭声。
月隐退了出去,上官陌却蹙眉望着又吧嗒吧嗒吃上了的清泽,“苏浅,我不是偏爱哪一个。这才不过三四天大的孩子,就已经学会恃强,长大了还得了?”
苏浅好笑道:“你也说了不过是三四天大的孩子,作出什么动作都不过是天性。待他们大一大,有你上官陌这样的爹爹,还怕教育不好他们?”
上官陌抿嘴角:“但愿以后你不会溺爱孩子。”
苏浅有些好笑。曾经她还担心上官陌会溺爱孩子无度,如今倒让他先担心她了。
想起那日修罗十三和袁靖争相要做孩子师父的情景,她就有些后怕。这两个孩子势必会被众星捧月般宠着,若是上官陌也无度地宠溺他们,她真怕他们将来会被惯坏了。
万幸,上官陌他虽然很爱孩子,但还没失了分寸。看这样子,他倒是位严父。
正月初八,楚哲传来消息,已到达雪灾边缘地带。边缘地带的雪已深达两三尺,里面的受灾情况无从知道。大雪还在下,且有向周边地区蔓延的趋势。铲雪十分困难,道路迟迟难以疏通,救灾物资难以运入丰益城。
楚哲从周边州府调集数万士兵,一半士兵铲雪通路,运送物资,另一半士兵对周边受灾浅的地区实施强制移民,自己却从一千轻骑中选了十几名功夫好的,冒雪深入丰益城。
楚哲自进入丰益城,已有三日,无一丝消息传出。
正月初十,远在叶城的凤七,在星夜奔驰四日夜,跑死了八匹马后,终于到达丰益城附近的风云渡。恰遇晚楚哲两天到的美祭司钟云。
渡口积雪成冰,无法通行。钟云与凤七望着皑皑白雪,眉峰蹙成一团。如此大的雪,救人已成空谈,钟云凤七下令,留一半士兵铲雪,其余人协助周边地区灾民迁移。
命令下达后,钟云和凤七孤身深入丰益城。
和楚哲一样,再无消息传出来。
上官陌收到奏报,半晌未着一语。百官却也未在他脸上看到更多的信息,他一如既往的从容淡然。
至晚下朝,上官陌未就此事给出批示。
这件事也未瞒着苏浅,晚上与妻儿躺在床上,他将此事细细说与苏浅听。他声音清浅,苏浅在听,两个小雪团子也在听,漆黑的眼珠停在他一翕一合的薄唇上,一动不动。
但他说给她听并不是要征询她的意见。他不过是给月子中成天不得出门的她解闷罢了。苏浅听完,淡淡问了一句:“你觉得是不是你姑姑?”
全然是闲聊的语气。上官陌轻叹了一声:“看样子是的。苏浅,如果真的是姑姑,事情就有点麻烦。那可比大军压境还难处理。可能需要我亲自去才行。可现在你还不能出来理政,我如何走得开?”
苏浅眉梢一挑:“不是我爹你的岳丈还被关在这皇宫里么?并不是他退了位就可以想去哪逍遥就去哪逍遥的。你尽管用,不用担心会给他用坏了,他年富力强着呢。”
上官陌无语地揉着眉心,“苏浅,你知不知道,我不是要逃避责任,我是舍不得你,舍不得清泽和扶光?”
苏浅小手握住他抚着眉心的大手,望着他如画的眉眼,柔声:“我岂会不知?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我们的小家重要,国家更重要,没有新苏咱们这个小家会成为世界上最惨的小家。你晓得轻重的。”
她说的上官陌自然是全晓得。
但上官陌虑的是,须注意一个调虎离山。
若苏浅她现在已然满月,他自然无后顾之忧。但现实是苏浅现在根本连自保也不能,更何况还有一双儿女。
半晌,他揉了揉苏浅一头青丝,嘴角扯开一抹好看的弧度,道:“此事还需慎重,再等等楚哲他们的消息。有钟云和凤七在,暂时还不需太过忧虑。”
苏浅默认他的说法。
晚膳摆上来,夫妻两人简单用了晚膳。叶清风的战报送进了春和宫。
战报连夜送进寝殿来,只能说明事态紧急。
战报说,西月八十万精兵在两国交界线上拉开五百里战线,呈一字阵势发动攻击。宰离和轻尘被迫分散军队,一个带着润雨润杨沿途阻击,一个留在大本营与对方主力抗衡。叶清风的军队初到,便加入了战斗。奋战了一日夜,才将对方的军队逼退二十里外。但眼下看来,怕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