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转身看时,俊美的玄衣青年已贴了上去,握住绝美女子的手,勾唇一笑:“别添乱,我正找你有事。”不由她反抗,已半拖半拽地将惊鸟一般的人拖去了不知何处。苏浅满眼笑意,大赞了自己一声:媒人做得好!
寂寞沉闷了很久的院子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当苏浅的四小花旦莲儿杏儿桃儿金子从外面涌进来,将哭声和笑声演绎到极致大,阮烟雨头疼得望着抱头又哭又笑的主仆,长叹一声:有这样的主子,何愁没有那样的丫头。下一瞬,她却连叹也叹不出,苏浅勒令她和叶清风次日一早离京,哪儿来回哪儿去,该干嘛还干嘛去。
阮烟雨拖着苏浅骂了一夜娘。第二日,苏浅理都没理她,只留下一句话,“赶紧把丢的东西找回来去。”
阮烟雨就悻悻地拉着叶清风走了。
总归是她活着回来了。她此时离开便也没什么不安心了。
苏浅嘴角一丝笑,顶着两只熊猫眼上朝去了。身边拖了月隐相陪,驾车的人换成了俊美的玄衣青年,墨凌。她上朝堂的时候,就留下两人钻在马车里。她意欲何为,显而易见。那两人窝马车里做什么,谁知道?
于是,月魄公子郁闷了。郁闷的月魄日日泡在苗圃中,与草木为伴。催请自家太子快些回来的陈情书去了一封又一封,鸽子只带回简单明了几个字:守好苗木,少一棵唯你是问。
正是他家太子一贯威胁他的口吻。
这一日的朝会进行了一整日。伤愈复出的苏浅拖住了所有人,很认真地将之前未竟的工作拢到手上,和朝中百官细细讨论,一改了过去独断专行的性子。诸官讶异之余有怨恼,怨恼之余有敬佩,敬佩之余还有好奇。
好奇,是因这个伤愈,存在着很大的疑点。
虽则朝中上下得到的公告是苏浅因给皇上治病元气损耗极大,需长期养伤,虽然后来偶尔也见她来朝堂上露个面,但闹得天下风云色变的西月之行以及青门巨变,携着腥风血雨直灌入天下人耳根眼瞳,无风不起浪,做不得假,那么假的就只能是自家朝堂的公告,以及那个来上朝的与她一模一样的人。但倘或传言属实,青门遭逢巨变被迫解散,苏浅那一脸的笑意盈盈又是什么意思?果然能笑看风云而不变色么?那她也忒无情,忒可怕。
百官自去猜疑百官的,苏浅面不变色地讨论着关于学府的问题。袁靖的办事效率高的惊人,热恋之余还能将建校事宜一一搞妥,只余最后的收尾阶段。招生也正有条不紊进行着。
楚渊的手段也再一次让她叹服。他居然趁她不在将她四个丫鬟搞定,将她们跟她所学的都诈了出来,增设了物理学科和数学学科。苏大公主心里抓心挠肝,楚太子这是要怎样啊。
然后,这位复出第一天的惠王,将手悄无声息伸向了军政方面。遣走了叶清风和阮烟雨,令他们去拾回丢掉的兵权,又提议楚皇将工作能力极强的袁靖提拔为副丞。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书生到一国副丞,这个官升得有点吓人。
百官意见纷纷,被楚皇和太子一语压了下来:“谁有本事把他手上的事情接手过去,这个副丞就是谁的。”
百官没了声音。要知道学府乃是义学,国库里给得起的银子少之又少,其余都得靠去募捐拉赞助,这差事搁谁头上都得头疼三年。袁靖他不但敢接手,还干得有声有色极是成功,他们自忖不傻,既没他的胆量,更干不过他,只能收声。
至于袁靖的身份问题,他们自知即便提出来也是自讨没趣。皇上眼睛雪亮,看得比他们透彻,苏浅一个外国公主都能被他封个惠王,袁靖一个副丞又算得了什么。但皇上他最近一年葫芦里卖个什么药,他们却猜不出来。
暮色苍茫,百官才被放回了家。苏浅和楚渊却被召到了御书房。大门紧闭,苍老的楚皇斥退所有服务人员,偌大御书房只剩下三人。楚皇靠在龙椅上,歪着身子,面上的惫色显而易见。比起苏浅初到楚国之时,气色上不止差了一星半点。
楚皇向着两人招了招手,“你们坐过来一些,那么远,看着累得慌。”
两人就在他龙椅上坐了。阔气的龙椅坐三个人依然宽敞。他好笑地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倒是自觉。也不怕我治你们的罪。”
苏浅笑了笑:“要治罪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若是一一治来,怕不把舅舅累坏了。”
楚皇气极反笑,指着她说不上话来:“你呀!”一句舅舅却叫他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来只叫他皇上舅舅,撇去皇上二字,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楚渊随意拿起一本奏折,提朱笔批了起来,边批边笑:“父皇要和她斗嘴皮子,说句不怕父皇责怪的话,十个父皇也不及她一个。”
苏浅扫了一眼楚渊批奏折的手。想来,回国月余,朝政已尽被他握在了手中了吧。
楚皇已不大清明的双眸望着苏浅,声音忽黯:“你母后她,还好吧?”
苏浅笑着的嘴角撇了撇,有些黯然:“也还那样吧。和舅舅差不多,拿药吊着,早晚的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更无法看透她的内心。
楚皇默默点了点头,神色黯得瞧不清楚,叹了一声:“她嫁给你父皇,是最幸运的事。也是最幸福的事。”
“幸不幸福也只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不能分一点他们的不幸,也不能分一点他们的幸福。不过都是不相干的人和事罢了。”苏浅把玩着一只玉如意,淡淡道。
楚皇默了一瞬。“你倒是看得比谁都通透。”
苏浅就苦笑了一声:“谁处在我这个位置,只要能活到今天,都该通透了。”
楚皇忽然拉过苏浅一只手,以一个慈父般的目光瞧着她,声色暗沉:“你,受苦了。”
苏浅没有拒绝,也没有看他,撇撇嘴:“习惯了,无所谓了。”声音淡得好似白开水。
叫人蓦地心一疼。
楚皇将半躺的身子往靠背上靠了靠,侧身瞧着她,“你,很怨恨舅舅吧?”
苏浅沉默了一瞬,似极力回忆着什么。
半晌,才道:“怎么会不怨恨?小时候,恨不得屠戮了这天下给自己陪葬,自然也包括舅舅你。后来,一路血雨腥风里走来,见惯了生死悲欢,见惯了红颜枯骨,慢慢地,也就淡了。在其位,谋其政,都在做着不得已的事罢了。”
她思绪乱飘着,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不为难自己了呢?遇到那个少年的时候吧。她想。
那样一片无涯无际的荒野中,那样一个如玉般的少年,却心灰意冷得教人心疼。
她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救他出苦海,无论如何也要让阳光住进他冰冷的心里。
却没想到,当初的一个决定,教她和他纠缠十余载,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怨天尤人。她让阳光和自己都住进他心里的同时,也让他和阳光住进了自己的心里!想起来,都是满满的温暖。
她一步一步陷在他的情网里。再无法自拔。
说起来,要感谢当初的这些人,不然又怎么会有如今的苏浅?没有他们,苏浅可能就只是一个长在深宫耽于享乐的纨绔公主而已!
楚皇望着她淡然如水的小脸,“舅舅年轻的时候,心很大,很野,做事也不折手段,但,我没后悔过,只除了那一件事。你知道,那件事便是伤害了一个襁褓中弱得没任何能力的小娃娃。”楚皇叹了一声,“若是,以后你走那条路,也是被我们几个合力逼的。”
“舅舅剩的时日不多了吧?”苏浅岔开了话题。
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实不需此时来讨论。况她也没有想好未来要走什么样的路。毕竟,如今只是暂时控制住体内的毒,而不是彻底解了毒。她依然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楚皇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不知道将死之人最怕提一个死字么?”
“舅舅也怕么?”苏浅挑了挑眉,“我觉得舅舅应该觉得幸福呢。能知道自己的死期,可以抓住最后的机会做一做自己想做的事,总好过我这样的,随时都吊在剑刃上,说不定哪一刻就随风去了,想做什么事又怕做不完,不做又堆了一头的事,日日提心吊胆,希冀着能多苟活一日,再多苟活一日。”
楚渊身子一震,朱笔颤了一颤,落下个鲜红的墨圈在奏折上。他愣了一瞬,将那本折子一合,扔在了一旁。
一切落入楚皇眼中,苏浅背对着,浑然不知。
苏浅想到了什么,忽的噗嗤一笑:“舅舅多活一日,该叹一声,唉,又少了一日;我若多活一日,却要说,啊,我又多活了一天。同样是面临死亡,这却是我们两个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