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微点了点头。这一路上虽然血雨腥风的,但这几人若想瞒着她那未来的老公公屠皇进京,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她正暗自赞叹他们好本事间,听戚苍又道:“放给皇上的消息是大年初二才能进城,今日是二十九,咱们还有两日的时间可以寻找殿下下落。”
苏浅听得心头一凉。
她早知上官陌不可能好端端呆在太子府中等她来见他,但得到确认又是另一回事。
凉则凉矣,她却也没有表现得太形于色,只是面无表情地随着戚苍的脚步往寝殿走去。
面无表情下却已汗透重衣。上官皓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尖轻颤着想要扶一扶她,却碍着上官陌的诸位大将在场,只能作罢。他因在她身后,看得清晰,她此时连头发尖尖都是颤着的,更遑论她的肢体。但十三修罗的人靠在边上走,有几个在后面离得远,自然是看不到这一幕的。
侍卫也算是个精明的,直接将人引到了他家太子住的正殿。
戚苍一句“太子妃且请安歇,明早再做打算”,已带着人齐刷刷隐了,连个侍女也没给准备。他这样做却正合苏浅心意。现下这种情况,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相信的。哪怕是上官陌府上的人。她并不是个娇生惯养的,虽然身份摆在那里,但也自觉自己照顾自己并不是什么受委屈的事。
上官皓月和墨翼被安排在距此不远的侧殿,两人互换了个眼神,也没多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上官陌的正殿里有一处温泉,设在书房后面,苏浅是知道的。顺手在衣柜里取了一套衣衫,轻车熟路地绕过书架往温泉走去。衣衫自是她的衣衫。以上官陌的细心,怎会不备好她的衣衫。大约在他每处别院,都备有她的衣衫。正如她在自己的每处房产中都备有他的衣衫一般。
褪下汗透的衣衫,将自己埋入温热的泉水中,身体放松的一刹那,紧绷着的神经亦如一根琴弦,啪地自中间断开。
她确然是几近崩溃的。在听闻上官皓月那一番话之后,差点就支撑不住。能维系着这条性命不倒下,也不过是上官陌尚在人间这一事。攒着气力在上官皓月面前说笑,也不过是不想阿皓他担忧。她和上官陌欠他良多,还不清,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但阿皓太精明,不知道是否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他离开前那个眼神,她有些读不懂。
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旦断裂,便一发而不可收拾。脑中似有一把勺子,生生将脑浆子搅成一锅糨糊,生出些不知什么念头,模糊且混乱。
待稍稍冷静下来,揩去脸上不知是水还是什么别的液体,苏浅细想之,那些念头里竟多半是对上官陌的怨。怨他将她一人撇下,使她承受这如许多的压力;怨他生死之前不守信用,说好同生共死的,却又一次将她抛离;怨他瞒了她诸多事情,既然瞒了,便该一力瞒着,使她一生一世不被这些事情所扰,此刻却又要她来背负这些事情,算什么男人……她一惊,原来,自己对他有诸多怨怼。
她曾经想过,这一段情,她打从初见他时便在心底里埋下了种子,多年来阳光雨露滋养着,早已生根发芽与生命同在,她看着它一点点茁壮起来,在心里长成一棵参天的大树,心底里难抑欣喜与悸动。她知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浇灌这段情的时候,抱着的是无怨且无悔一往无前的心态。当初只想着给予。给他她最好的年华,给他她最好的情愫。用生命来呵护疼爱他。此刻这种怨怼的情愫却是个什么意思,她有些迷茫。是付出多了想要得到回报,还是上官陌一向太过宠溺于她,令她沉溺于他的疼宠不知不觉想要更多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脑子疼过了,神智便也一丝一丝回拢。她想,有怨怼或许是件好事,说明她与他越来越像一对正常的恋人了。正常的恋人不正该有欢喜有恼怒么?她从前就连恼他都带着三分逗弄七分做戏,次次将他逼得急了和她吵闹一番才作罢。她爱看他恼怒时冷着的脸,比他素日温润得不起一丝风波的脸好看多了。她是一直很冷静地看待这段感情的,冷静地陪他沉沦,冷静地同他热恋。这世上,除了上官陌,只怕真没一个人将她看透过。谁会知道,她看似目空一切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包藏的是一颗怎样多思多虑的心。上官陌,她却是不敢拿准的。他和她一样,深不可测。
有时她也会困扰,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待有一日她离开,会不会给上官陌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现今这个境况,倒似先把自己给伤了。却原来,看似冷静的沉沦,并非真的冷静么?
原来,她爱他,是像一个恋人一样爱着他。
脑子从糊涂到清明,从崩溃到愈合,她今夜历了不同寻常的一番思想革命。从水中起来时,她深觉灵台十分清明。既然是如此看待这段感情的,少不得要和上官陌讨要个公道,狠狠教训他一顿。再,邀一邀宠。
诚然,此前要做的,是要找出上官陌。他活是她的人,死,也只能是她的死人。
自己也不过是个濒死之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此前的形容倒真是有些可笑了。
穿上丝滑的里衣,步履轻快地往床榻走去。因着有温泉的缘故,正殿此时温暖如春。且岚茨气候与苏都十分相近,冬日里也如初春,微有凉意,却不寒冷。钻入绸被之中,鼻息间涌上来的香气竟是上官陌素日身上的气息。这说明,近些时日他是在这座殿里住过的。
苏浅抿了抿唇,挥手灭了桌上的清油灯,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黑甜绵长,再醒来时,室内一片光亮,晃得人眼睛疼。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隔着茜纱窗往外瞧了瞧日头到了哪里--这茜纱窗透光度好,视线却不佳,委实瞧不见任何事物。
瞧也白瞧。
抬眼打量了一遍房间。上官陌陌太子够变态,把个房间弄得和她公主府的闺房一致无二,让她恍惚回了公主府一般。也不知道他当初住在这间房子里的时候是何种心态。想到这里脸微微热了热。他若能有个好心态都对不住他素日看过的那些个破书。
苏浅轻车熟路地去往脸盆架旁洗漱,就像在自己的寝殿一般。这感觉,唉,怎变态二字了得。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凤七。这个貌美且冷肃的姑娘正手拎一只食盒,端端方方对苏浅礼了一礼,将食盒搁在屏风前的桌上打开,摆出一列精致的餐点来,皆是她素日爱吃的。
苏浅擦完了手,将毛巾搁回脸盆架上,姿态轻盈地往桌前一座,挥挥手:“凤七,早饭没吃呢吧?你也一起吃吧,我有话同你说。”
凤七愣了一愣,倒不是因为她邀她同坐,而是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按说,这样的时候,他们十三修罗都找不见主子,正急得不行,她作为主子的心上人,更该急吧。何来这样的好心情,令人费解。
“午膳。太子妃。”凤七却说了句不着紧的。
苏浅胃口很好的吃着一只素包,大眼瞪了瞪,表示惊诧兼不好意思,起晚了。随后边吃边唔哝不清地道:“如果着急上火可以令你家主子回来,我便陪你们一起急。一路上你们将火气撒在那些刺杀我的杀手身上,如今还没撒完火么?若实在心中还有火,一会儿你们六个打上一架,我也好见识一下修罗十三的功夫,看看孰优孰劣,你们主子答应过我要把你们十三个人排成排给我检阅,这茬我还记着呢,他若不给我兑现,死了我也不饶过他。”
凤七冷肃的脸抽了一抽。摊上个这样助纣为虐的主子,摊上个这样欺负人的女准主子,不知道是幸甚还是不幸。边抽,边在桌前坐了下来,大方地用餐。军中的人,倒不讲究虚礼。可见上官陌并非是个迂腐不化的主子。
“戚苍已经放出消息,说太子妃住进了太子府。想来,今日会有许多不速之客。今天是年三十,夜里合宫夜宴,皇上也怕是要来请太子妃入宫参加宴会的。”饭罢,凤七汇报军务一般向苏浅道。
苏浅赞了一声,这一声赞却是为着戚苍。若记得不错,昨夜戚苍还说过瞒了行踪,为的是暗中寻找太子下落的话。但她经过一夜思索,深觉莫说瞒不住,就算能勉强瞒住,也不见得能找出上官陌所踪。显见昨夜说的方法并不是个好方法。“我正要同你说这件事呢。戚苍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此时瞒住行踪并无多大益处,你们十三修罗都找不出人,加我和上官皓月墨翼三个人生地不熟的也无济于事。索性亮出刀剑大家明刀明枪干一场是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