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怜悯嘴欠的小兵,实在是若在这里杀人,即便对方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引发的也会是两国的国际纠纷。而这笔账无疑会算到对面的楚国头上或斜对面的她苏国头上,却不会找上始作俑者冥国的少皇上官皓月。
营房顶被开了天窗,惊起一众士兵。叫嚷着拎着兵器就窜出一大群。
苏浅手上的烈火锦勾住上官皓月的腰,猛力一扯,将他带入一座营房背阴处,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敢给我惹事试试!”
上官皓月似没听见她的警告,惊喜地望着他腰际缠绕的火红锦绸,“烈火锦!”
苏浅恨得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道:“赶紧走。”
上官皓月“咝”地低吼了一声,委屈地看着苏浅,幽幽道:“浅萝,你又不是没听见他骂的什么话。”
“谁让你不换衣裳的!活该!”苏浅白了他一眼。
墨翼飞出去老远见两人老也不跟上来,反身回来落在两人身边,见两人居然在吵架,不由无语。
墨翼压低了嗓音:“公主,此处非说话之地,先离开再说吧。”
兵营里并没有可留下脚印的冻雪。踏着星光落下的阴影,三人很快辗转出防区,徒留一群满地打转呼喊的兵勇。
夜行昼伏。天明时分,在遇到的第一个镇子上,三人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其实这个镇子也就这一家客栈。镇子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而客栈孤零零矗立在不见繁华只见苍凉的镇子上,颇见些荒原上的龙门客栈的意味。只是客栈里没有一位风情万种的老板娘,只有一位年逾花甲的老掌柜和一个年轻机灵的店伙计。
苏浅要了两个房间,自然是上官皓月和墨翼一间。作为少皇的上官皓月觉得很委屈。其实一路上以来他都觉得很委屈,一副受屈小泵娘的表情。
这委屈还不是浅淡的委屈,简直如九颍河的冰厚达两尺。从苏浅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服用他无数好药却只字不提付账的事,到一路上只给他凉饼子吃冰水酒喝,再到每日仅三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其余时间全奔波在路上,再到九颍河畔被晾足了三个时辰,再到西月戍边兵营里被骂畜生却连报个仇也不能,他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叫嚷着要住单间吃鱼翅宴。全失了他一贯的雍贵清华淡然从容。好好一介佳公子竟被折磨至斯,苏浅好功夫。
苏浅以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上楼。古旧的木楼梯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声一声如踩在上官皓月的心口上,拨弄得他心弦一颤一颤,浑身的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自然没住上单间。客栈仅有四间客房,一间住了位西月商人,一间住了据说要回归故乡的主仆二人。他要么和墨翼住一间,要么和门下阿花住一间。阿花晚上住柴房。
阿花是条土狗。
自然也没吃上鱼翅宴。客栈里仅有的一位厨师原先是位屠户,因小镇人口太少,屠户的猪肉铺子开了半年就关张了。半年间只屠了两口猪。失业的屠户为挣口饭吃,在淘汰了八名应聘者之后成功应聘成为客栈的厨师。而他的成功并非是因为他做的一手好菜,而是因为他是八个人中唯一一位全胳膊全腿的。其余八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残废。
事实上他只拿手一道猪肉炖粉条。而自从他不干屠户以后小镇久未有猪肉卖,他所拿手也就只剩一道炖粉条。白菜炖粉条萝卜炖粉条土豆炖粉条豆腐炖粉条。总之可入菜者皆可炖粉条。
委委屈屈吃了一锅炖粉条,在苏浅答应下个城镇好好休息一场好好吃一顿的话落地之后,上官皓月才和墨翼挤在同一个小土炕上稍作休息。
睡了几个时辰,傍晚便上路。因之前弃了马,小镇上并无骡马市,三人只好用步行的。刚要出门,要去投亲的那主仆二人赶了上来,笑得温和:“三位若不嫌弃,就搭在下的马车吧,虽则破旧,总好过徒步。”
“活雷锋啊?”苏浅挑眉笑了笑。笑浮在嘴角,倒是实实在在的笑,只是太实在,令人一下子就觉出笑容里的嘲讽。嘿,不是咱不相信这世上有活雷锋,实在是荒凉之地这样的上赶着诡异得很。
面前的这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的,穿得极朴实,蓝色粗布棉袍,因长得瘦削,穿着棉袍也不见臃肿,整个一落拓书生样。他身边的仆从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模样也很俊俏,穿着和年轻人同色系同款式的棉袍子。穿着的朴实倒丝毫不掩两人风姿,可见之前也是出身世家。“啊?活雷锋,那是什么?”年轻人讶异地问。
苏浅笑容不收,“不是什么。如此,就叨扰兄台了。”不管是真雷锋还是假雷锋,有便宜不占,那真不是苏浅风格。
没便宜也得找点便宜占那才是苏某人作风。
上官皓月和墨翼自然也没意见。上官皓月巴不得能搭人家的车呢。至于墨翼,自是无所谓的。若是对方想要害他三人,那真得手段了得到一定程度才行。
“在下卓覃,这是我的书童小银。几位兄台怎么称呼?”自称卓覃的拱了拱手。
苏浅状似为难的抚了抚眉心,没开口。
“怎么?”卓覃挑了挑眉,但随即了然一笑,“区区不过一介落拓书生,几位兄台看样子就是出身世家,姓名不便告知也可以理解。恕在下冒昧了。三位兄台请上车吧。”
苏浅眨巴眨巴眼。没有动身上车。“倒不是那个意思。卓兄你误会了。是我兄弟三人的名字实在说不出口。”作势一叹,“唉,都怪家母,目不识丁,给取了三个又土又俗的名字。”
上官皓月眯起凤眸望着她,一股不详的预感自脚底直冲脑门。他杀气滚滚的眼神并没能阻止苏浅说下去,“我们仨都姓严,随母姓,是家母在野地里捡来的三个孤儿。”她指了指上官皓月,“这位一表人才的,我大哥,狗蛋。”又指了指墨翼,“我二哥,狗剩。”又指着自己深叹:“唉,我的更没法说出口了。但既然卓兄你问起,我少不得硬着头皮说了。唉,我的娘哎,土就土吧,我也认了,但偏生还给起个女人的名字,山花。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上官皓月传音入密的声音响起:“苏浅,你给我等着。”牙齿咬得咯吱响。
墨翼的传音入密也响起:“公主,谢谢你没有给我起名狗蛋。”
苏浅眼珠转了转。狗剩这名字比狗蛋好听么?没听出来。这仨名字应该是一个级别的吧。
卓覃和小银绷着脸憋得通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倒是柜台后的老掌柜,缩在柜台下发出吭哧吭哧的笑声。年轻的店伙笑得很是欢快,指着三人道:“俺一直怨俺娘给俺起的名字不好听,叫罗小三。没想到你们的名字还不如我的呢。”
苏浅噗嗤乐了,指着罗小三道:“相信我,你的名字还真不如我们的好听。裸--小——三。”
奈何此时代倒是有三妻四妾之说,但委实没有小三一词。苏浅将三个字咬得再重,众人也没听出这个名字有比她家哥仨的名字难听些。
店伙罗小三愣了愣,将自己的名字在口中反复叨念咀嚼,半晌,也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哪里比不上那三个土鳖名……
苏浅回眸多看了两眼这多嘴的店伙罗小三。小伙穿着灰布棉袍,胳膊上搭着白抹布,一块蓝布条将头发松松散散包住,看上去有些寒酸的装束,却是收拾得干净熨帖,松散的头发不但不令人觉得邋遢,反倒觉得很是风情。这大概得益于小伙长得一把颀长好身材以及一副白皙清透的俊模样。不知怎的苏浅就想起了风情万种的金香玉。这样的野店,这样一颦一笑都是风情的俊小伙……
“都说西月出俊男美女,传言诚不欺我。这样的荒陋野店也能见着这么多的美男子,开眼界,开眼界。”苏浅抚掌一笑,急于要上路的脚步卡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蓝袍青年卓覃和他的书童小银以及店伙罗小三同时羞涩地红了脸。大约此前从不曾被一个另一个美男子夸成美男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也或者是想得有点多。据说有些地方盛行男风,譬如眼前明眸皓齿叫山花的和俊逸非凡叫狗蛋的以及丰神俊朗叫狗剩的三位所来自的地方苏国,就极盛行男风。听那叫山花的言语极具挑逗之意,看她眸光似要把人看光看透,令人心底陡的生寒。
三人的脸色由赤转白。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一起。
苏浅倚着门框,一只脚死死卡在门槛里,一只脚闲闲跨在门槛外,嘴角噙着丝似浓若淡的笑,兴味盎然地看着门内三人上演变脸。上官皓月和墨翼已到了门外,齐齐背对着门口。和这样一个色令智昏的女人呆在一起,他们脸色比门内那三人好不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