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那么干了。
当是时,苏浅怒发冲冠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手起手落,却没有拍案掀桌,而是伸手在桌上抓了个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填,另一只手抢过一把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饿惨了,渴惨了,形象什么的,她本来就不大在意,此时更是全抛诸脑后。
这光景,众人有点心虚地望着她,良心发现地扪心自问是不是整她整的有点狠了。毕竟今日是她生辰。而她自小到大据说都没过过几回生辰。
而且,这个生辰,她似乎盼了有几个月了。因为如今她有了上官陌,她期冀着能和上官陌一起过生辰。
可是,上官陌没能回来。
不但没能回来,还杳无音讯。
她心里本就已经很苦,强颜欢笑过这个生辰,他们不是不知。
有那么一刻,温烫的酒下肚,苏浅想起一句很有点二的话,我喝的不是酒,是寂寞。那么一大屋子的人,都是素日极熟悉的,此时却觉得隔了山一重水一重,云一团雾一团。她一个也看不清。酒下肚顺着眼角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和手中的酒一般温烫。
她今夜无比委屈。她觉得虽然平日彼此立场不同,但却都是铁瓷铁瓷的朋友,掏心掏肺贴心贴意。是朋友就该心意相通。但此时却想,他们不懂她要什么,她也不懂他们要什么。
朋友是什么,朋友就是往你肋条子上插刀子的人。他们没有对她插刀子,她却觉得那里无比疼。
真的像是被刀子扎一般疼。
她晓得他们不过是和她开玩笑,只是这玩笑开得有点大罢了。原是她先整了他们,这也不怪他们这样整她。
只是,晓得是一回事,难过委屈又是另一回事。
她灌了两壶酒,委屈得狠了,转过身扑在她身后的上官克的身上,油腻腻的双手抓着他双臂,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嚎哭了出来。泪水将上官克厚实的冬衣都湿透了。上官克僵硬在那里不敢动。她的泪水透过衣衫沾到他胸前肌肤上。冰凉的,温烫的。像一根刺刺在他心房。
屋子里除了她的嚎啕声,不闻声息。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泪,多到收都收不住,若决堤的大江,挟滚滚之势倾泻而下。她原本只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生辰不是非要过不可,但既然要过,那就和多一点的人一起快乐不好么。
为什么会到了此时这种局面,她意料之外。
如此丢脸。如此……
她却收不住眼泪。手指扣入上官克的臂膀,如两把利剑,抓得上官克生疼,上官克哼都没哼一声,僵硬退去,抬臂轻轻拥住她,无比温柔地轻拍她的背。
这样温柔的安慰令她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事后想起来自己的无状,除了骗自己是喝醉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自我安慰的好办法。但脸已经丢了,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只好硬着头皮受了。总不能因为丢脸就再不相见。但窝在房间里假装羞惭还是要得的。
她一连五日窝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转眼到了腊八这一日。
上官陌一直杳无音讯。苏浅过了最焦急的那几日,此时竟有些麻木了。每日只是窝在归云苑或者看看书或者和阮烟雨月隐聊聊天。身体好的时候,也会和楚渊或者袁靖商议一下朝中之事。女人不参政那种说法对她来说就是浮云。她在苏国时手握的是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楚国接的是惠王的身份,楚国的政界有她无人可撼的地位。没人敢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而且做得风生水起无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这一日按俗是要喝腊八粥的。金子百忙之中花了蛮多的时间煮了香甜可口的腊八粥。这些日子她虽忙,却依然每日三餐都准备得精心。上官陌走时下了死令,什么大事也比不得她家公主的饮食大事,倘或回来发现公主瘦了,唯她是问。
这真是个艰巨的任务。他一走她家公主就隔三差五的病,再好的营养师也难以让一个病人丰腴起来不是。
好在她家公主是个坚强的,病得再厉害也能强迫自己吃饭吃饭再吃饭。
话说太子上官陌走了已经一月又半月,他走时说过至多一个月就回。他不是个容易失信的人,为何一去不回,令人难免心生疑惑。公主却比先时平静了许多,只字不提他。就连作息都十分规律,夜不能寐的情况少之又少了。也没有再派人寻找他的影踪。
今日腊八粥喝完,宫里有人来传话宣她速速入宫。
苏浅放下粥碗,匆匆漱了漱口,就出了归云苑。月隐拿了披风追了出来,随她一同上了马车。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皇宫,有小太监直接将她往皇帝寝殿引。她忽然直觉地是她大舅舅楚皇出事了。
自她生辰那日楚皇罢朝后就一直没上过朝,每日里国家大事都是落在太子楚渊肩上。
苏浅心里有种莫名压抑的感觉。那日上朝时她就见她皇帝舅舅脸色不对。不,毋宁说自她打乾州回来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呈着一种病态。
楚国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刻,因着楚子恒造反谋逆、乾州关数番战役、以及轩王出殡时的大难,致使楚国元气大伤,纵然有楚渊那样的天纵英才,要恢复国力也是需要时日。这样的时候楚皇作为一国之主心骨万万不能出事。
苏浅的心里更沉重了些。
她抛下小太监施展轻功一阵烟似的往楚皇寝殿掠去。这个舅舅虽然和她没什么血缘关系,也不大讨她喜,但他是楚渊的皇爹,他若出事,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很难过。
楚皇住的是泰乾宫。苏浅一缕风一般穿过殿前跪着的文武,直入殿内。
果然是她的舅舅楚皇出事了!
她走过去,就见楚皇直挺挺躺在龙榻上,双眸紧闭,死灰一般的脸色。榻前坐着楚渊。才一日不见,他憔悴的不像样子。玄色的衣衫满是褶皱,俊美的脸此时是灰色的,连素日深邃的眸子都是混沌的。憔悴这个词,第一次用在楚渊身上。苏浅记忆中,楚渊哪怕是在损兵折马被人算计得体无完肤的乾州,最多也只是铁寒着一张脸,冷得不近人情。憔悴二字,和他压根不搭边。
苏浅不知怎的心脏一阵抽痛。
都说皇家无亲情。她不知那是谁们说的,此时她却是能感觉到楚渊的切肤之痛的。床上躺的那人不是她的血亲,但撇去那些算计,他待她一向不薄。她不是个冷情的人。她已经如此痛了,更何况是血浓于水的楚渊。
地上跪了一地楚皇的女人们和皇子们。或嚎啕或嘤嘤,一个也没闲着。苏浅此时才发觉,她舅舅楚皇生的儿子真是不少,有十几个之多呢。大大小小良莠不齐,公主却没有一个。唯一的公主楚若羽此时已然出嫁去了昆国。她想起了养在民间的公主楚绿桐,吩咐了一声:“玉公公,麻烦你去宫门外向我的侍女月隐传一句话,让她去礼部尚书袁大人府上接一接袁府管家。”
玉公公去了。苏浅俯身在楚渊身边,伸手握住他搭在龙榻上的冰凉的右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的。“楚渊,你振作一下,我害怕。”她称呼他全名而非敬称他表哥。
她的手是抖的。
楚渊的手也是抖的。
她的确是害怕的。许多年来,死亡于她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般,见识过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血肉横飞灰飞烟灭,心脏早已是铁打的,此时却怕成这个样子,委实不该。
“皇上舅舅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我见他都觉得他精神不济,是病了?”苏浅有一丝羞惭地开口问。
为什么会羞惭呢。她自己也想不通。虽然是眼见楚皇憔悴却没有过问过楚皇的身体,但她也没有过问的义务不是。
楚渊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坐着一动不动。
旁边有一队太医,都抹着额角冷汗,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苏浅没有问太医什么话。这帮子拿着俸禄耀武扬威的家伙,她实在觉得他们就是摆设,手中没有多少料。她手搭上楚皇的脉搏。
多少年来,她为了解自己身上的毒,亦和上官陌一般潜心医术。虽然没上官陌那般天才,但手上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们却是高明了不知多少。
越摸越是心惊。脉搏虚浮竟是大限的征兆。她望向憔悴不堪的楚渊。他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想来于医术一道也颇有造诣,这个脉象,他该是了然的吧。因为了然所以心焦,此时的楚渊没有了平日处事的干净利落杀伐决断。
他,乱了阵脚。
苏浅却冷静。平日里最是拖沓懒散的人在遇事的时候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清醒头脑。她向着殿内跪着嚎啕哭泣的皇妃皇子们冷喝道:“都别哭了!皇上舅舅没死也被你们哭死了!”
哭声戛然而止。众皇妃和大一点的皇子们是被她犯上无礼的话惊到了。小一点的皇子则是被她的冷冽气势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