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泡在书海,练就了一手速读的好本事。一本书只两刻钟便读完。月隐在炉边朝她观望,以为她心不在书上,全挂在了上官陌身上,所以只是走马观花看看而已。这却实在是冤枉了她。她此时确是认认真真在看书。因为是上官陌读过的,她读得较往常更认真些。
以前她懒得看他读的书,如今空闲下来细细翻看,才发现他所读之书涉猎极其广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老神话到世说新语,兵书谋略到诸子百家,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可谓包罗天下万象。
她一本一本看过去,越看越是心惊。这不过是他半个月读的书。经年累月下来,他不知读了多少书!一直明白一个人再如何天纵英才若没有后天的努力也成不了才。她也知道上官陌很是好学。但上官陌他的好学,今日实在是超出了她所能想象。
“月隐,他以前看的书还有没有保存下来?”苏浅眸光定在书上,淡淡问。
月隐一心用在烤地瓜上,“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道:“有保存下来。都存在隔壁厢房了,公主现在就要么?”她看着只剩最后一本未看的书,了然地道。
“嗯。都收拾来吧。大雪天也干不了别的,我这几天就不出去了。”她转眸看向她烤的一大筐地瓜,诧异地问:“话说,你烤那么多地瓜是要怎样?有那么多人吃吗?”
谁知月隐脸倏地一红,有些磕巴:“那个,袁大人不是说晚间再要一筐么?
苏浅目光定在她脸上一瞬,眨了眨。须臾,说了一句:“袁靖他是猪么,这么能吃?”转回头去依然将心思放在书上,半晌,忽又问道:“有没有给墨凌那死小子留点儿?这么晚还不回来估计又听谁家壁角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得不亦乐乎连饭都不记得吃了。”
月隐更磕巴了:“留,留了。都,都温在火墙那边,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到热的。”
苏浅头未抬,只“唔”了一声。心里却好笑月隐也是个有意思的主。半天,又补了一句:“记得同袁大人要银子。咱们家地瓜可不是白来的。”
月隐低低应了一声,看看天色已暗,拿火折子将一盏桐油灯点燃,拨了拨灯底座的一个阀子,火焰腾地大起来,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她轻声道:“公主,外面冷气重了,现在这时辰也看不见雪了,歇一歇眼睛吧,我先去吩咐晚膳。”
苏浅合上最后一本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去吧。今晚多备些饭菜。”
月隐只以为是她看书看得饿了,答应了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走了出去。
苏浅活动了活动筋骨,四下望了望,找出一个柳条箱子,将看过的书码的整整齐齐装在了箱子里。三尺见方的箱子装的满满当当的,刚好能盖上盖子。俯身欲将箱子搬到墙角,却没搬动。粗略估算一下箱子起码有上百斤,凭她一个女人的力气自然是搬不动的。不过好在她有神奇的内力。她运起丹田之气,沿全身经脉走了一遍,发觉身体虽然还是弱的,但稍稍用点内力还是可以的。催动内力推动箱子,将箱子移到书桌后面的墙角,拍了拍手上的尘,又去梳洗一番,忙活妥当了,正好月隐将饭菜摆了上来。
果然是极丰盛的。她近日补身子小厨房将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搜罗了出来。前几日楚皇和楚皇后送来的千年老参拿出来炖了一只鸡,深山里采来的臻品菌类,八百里加急运往皇宫的活海鲜,都被楚渊劫了送到了她这里来。一些野生动物诸如熊掌象拔什么的她却是坚决不吃的。厨房的人并不敢犯她的忌,那些东西从来不上她的饭桌。
“饭桌摆到炉火边吧。暖和。”她淡淡吩咐了一句,动手帮月隐抬桌子,一切弄妥了,对月隐道:“你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我有什么需要再叫你。”
月隐见她意似坚决,不容反驳,只得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房内寂静,只余炉内火焰的哔啵声。苏浅褪下身上的襦袄,只穿一件夹棉的月白衫子坐在温暖的炉火前,呆呆看着桌上的丰盛饭菜,却没动筷。
梨花木镂空雕花的搁几上,沙漏无声无息流淌。无涯的时间在沙漏的流逝中缓缓而过,驶过旷古,永无止境向前汹涌而去。
看上去单薄羸弱的女子,独坐在这时间的荒野之中,神情却是安然静谧。仿佛亘古生长的一棵树,千万年荒芜千万年繁华之后依然静默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湛然的水眸流转,流过墙上悬挂的素笔勾勒的水墨山水图,流过水墨山水旁龙飞凤舞笔力苍劲的字幅,流过堆满书籍笔墨的书桌,流过锦绣鸳鸯被月白绫罗帐的大床,流过床侧的琉璃梳妆台,流过精美雕花的搁几,流过搁几上紫色的沙漏、八宝琉璃瓶、以及瓶中插着的一枝红梅,流过莹粉茜纱窗的窗格子。她晓得窗外如今是一片苍茫世界,如果迎着日出的朝霞,却会是一片红妆素裹的无限妖娆盛景。最后的目光却定格在丰盛的一桌饭菜上。
女子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碗筷,吃一口冷掉的饭菜,又叹息着将碗筷放下。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女子水眸略抬了抬,搁在桌上的手有一丝几不可见的轻颤。下一瞬,却又略带失望地低下了臻首。
进来的是美丽的侍女月隐。望着一桌几乎没动过的冷掉的饭菜,月隐满含担忧。这一刻脑子却是灵光一现。这一桌饭菜是为谁而备,她自是明白了。公主坐在桌前翘首以待的又是谁,她自是也明白了。
“公主,亥时了,我去把饭菜热一热吧。”月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饭菜利索地收进食盒。
苏浅摆了摆手,声音里有一丝疲惫,“不必了。收拾下去吧。不是火墙下有热着的紫薯吗?我看你没有拿给墨凌,我就吃那个吧。”
月隐点点头,去火墙下端过来一盘尚温热的烤紫薯放在桌上,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告诉苏浅:“墨凌他没回来过。”
她说的是墨凌,而不是素日尊称的墨门主。
苏浅却未察觉,拿过一个紫薯剥皮,咬了一口,似安慰她:“那小子滑头得很,不会有事。大约是听人家壁角听上瘾了。”这安慰的话听上去却叫人哭笑不得。
月隐笑了笑,道:“公主身子弱,光吃紫薯可不行,我还是去把饭菜热一热吧。”
苏浅也扯出一抹淡笑,道:“你不知道,紫薯这东西营养着呢,不亚于那些山珍海味。你若是闲得慌就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吃个紫薯。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饭菜就不必热了。”看了看沙漏,又歉然一笑:“已经亥时过了,你还是休息去吧,我吃完紫薯就睡了,睡觉才能养身体。”
月隐望着她,她灵动的手指轻剥着紫薯皮,嘴角隐隐含笑。日日相对,她早对她了若指掌,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唯有心内慌乱无主的时候才表现出来。“我正好也睡不着呢,要不公主和我说会儿话吧。”
她笑着挪了个绣凳过来坐下,瞧着炉膛里火势弱了,往里添了一回木炭,将火生得旺旺的,打开了话匣子:“听说今日楚太子去了楚乾皇子的府上,本来是要宣读圣旨,安顿楚乾皇子一府家眷,谁知在他府上撞上了挟带私逃的一名女道士,盘问之下,查出她竟是冥国细作,斡旋在楚乾皇子身边意图图谋不轨。楚太子将其斩杀,却没有罪及楚乾皇子府的家眷,只严令楚乾皇子府家眷要把眼睛擦亮一点,莫再被妖孽迷惑。楚乾皇子阖府家眷都对楚太子的不罪之恩叩谢不迭,楚太子轻轻松松就断了楚乾皇子的后路,没有引起朝野一丝动荡。手段真正称得上高明。楚乾皇子此去乾州,已是孤掌难鸣,楚太子即便放手不管,他也翻不出什么大天来了。”
苏浅边吃紫薯边听她喁喁说话,想着难为这冰美人了,为了使她开怀,一段话说得比以前一天说得都多。笑了笑,道:“三表兄就是个井底之蛙,不值一提。倒是楚渊,他的厉害其实远非你能想象。在乾州那些日子,其实他一直隐忍不发。你可知为什么?”不等月隐发问,她自问自答道:“乾州五十万兵马,一年的军需要国库三分之一的银子。这对楚国来说不是保卫边疆的精兵悍马,而是一颗吸食人血的毒瘤。连年征战储备军备,其实四国的国库都相当空虚了,昆国和楚国尤甚。两国急需一个机会削减军需,但除了裁军,其实没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既要裁军,又要做得不动声色不被别国趁机占便宜,里面道道就多了去了。表哥他,以牺牲十万人性命换来了暗中裁军三十万。”
月隐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向处变不惊的她无法不惊。“这,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