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也许还有楚渊他自己的考量,楚国如今历经的血腥实在不少,不宜再见血腥是真的。但她是受益者,她还没脸皮厚到承了人家的情却不记人家的好。
太白居死的人算是白死了。楚渊不知哪里找来一个死刑犯垫背,算是给了死者亲属一个交代。
这件事不明不白地告了一个段落。没有人追查背后的操控者。或者,背后那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已。
事情处理的利落无比。死了十几个人在民间没引起任何恐慌。甚至连舆论也被上官陌和苏浅及楚渊的风流情史三角关系盖过了风头。
这样一个小插曲于回云都的路上不过是个餐前点心罢了。谁也没想过能安安稳稳回云都,发生点小插曲不过正常。
苏浅欠楚渊的人情上官陌立即替她还了。据乾州传来的消息,宰离轻尘同叶清风联手生擒了祖璃,已羁押往云都。祖璃所率余部倾覆于东海之滨。得到消息时苏浅并没有觉得意外。宰离和轻尘若率兵安安淡淡回浅陌城那才叫意外。千里迢迢来乾州一趟怎能不建一番功业。
心里再次暗赞了一声上官陌本事。没有他料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想来这辈子她不但于情之一事上翻不了身,于诸事都要被他压上一头了。
前路黯淡。她却如此欢欣鼓舞着。活的还真是失败没档次。
早饭过后继续上路。前尘往事如一场梦一般。前日和昨日发生的事众人都当做了一场梦,没人提起。
苏浅破天荒地邀请上官克同楚渊袁靖及月隐楚飞上她的奢华马车推牌九。这一次倒没下赌注,输的人中午做东请吃饭。推了一个时辰牌九,赢的是上官陌,输的是苏浅。便宜了楚渊和上官克及随行一众人等。
天色尚早,苏浅聚齐了一车厢人讲故事。讲的是三国中最著名的一段火烧赤壁。极大的发挥了她前世为人师表时的巧舌如簧,讲的声情并茂,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从诸葛亮舌战群儒智激周瑜联吴抗曹讲到群英会再讲到诸葛祭风周瑜放火再讲到孔明三气周公瑾,连上官陌楚渊这样的殿堂级人物都听得入了迷。
话说,这丫头脑子里如此波澜壮阔她自己知道么?
这一讲居然讲到了日头偏西,省了一顿午饭。一众人念在苏浅愉悦了大家,饶了她一顿饭。
第二日一众人自发地上了她的马车。也不知哪里冒出来那许多人,硬是将偌大的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连车前驾车的位置上都坐满了人。且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月魄身边那个就挺熟悉,正是一向少年老成的楚暮公子。
十几辆马车上的车夫都换成了雇来的车夫。
上官陌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黑了脸。他昨日就觉得事情不对头。果然是他如今的脾气好到了人人都要拿捏他一把了么?
苏浅看着他的黑脸觉得势头不好。她本意是想着这些天来在乾州大家都压抑了太久,回程上还遇到那等倒霉事,说个故事给大家开阔开阔心胸,谁曾想倒招了这么大的麻烦来。嘿嘿干笑了两声,她直接遁上月隐的马车。马车里并没月隐的身影,想必也在她的马车上凑热闹。
上官陌随后掀帘而入,瞪了她心虚的小脸儿一眼,声音失了一抹轻淡:“你干的好事!”
他一挥衣袖将车前的马夫扫落在地,然后眼尖的月魄飞身坐上车夫的位置,一挥马鞭,马车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楚渊后来如何处置了那一群人,苏浅并没问过。只是有一个人她势必要过问一下了,就是凑热闹去了的月隐。回到云都她势必要将她交给墨凌好好教导教导。
她其实很是冤枉了月隐。那日月隐确然在她的马车上,但不是为凑热闹而去,而是为护主而去。她见一众闲杂人等都上了主子的马车,奋勇上去驱赶,却被上官克堵在了角落无法行动。
车队缓缓而行,一日只行四个时辰的路,其余时间吃饭休息。有几回路经一些盛景,在苏浅的主张下逗留些许时候游览了一番。
苏浅甚喜游山玩水,但也只是个游和玩,搞个野餐弄个酒会什么的她爱干,附庸风雅舞文弄墨在山上题个词在水边渲染个丹青那之类的事她就极少干。一路行来那几处盛景都颇受了她的荼毒。弄得楚渊恨不能将楚国美景在她面前雪藏了才好。有一次她倒是一时诗兴大发在一座观音庙前的石柱上题了一大篇,字体倒是龙飞凤舞根骨俱佳,诗也是雅诗,乃是李贺的大作,只不大应眼前景致。诗曰: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上官陌一时疑心她爱喝酒全是受了这类诗的荼毒。
楚渊从门缝里凝视着宝相庄严的观音大士金身,心尖儿抖了抖,一挥手命人将石柱刨出,扛回了云都太子府。又着人重新栽入一根石柱才算完。
一行人十余日后才进入云都地界。
苏浅本以为这次乾州之行楚国损失不小,在民间造成的影响应该称得上恶劣。哪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车队还在城门外十里便受到了百姓夹道相迎,城楼上还有她的大舅舅楚皇携文武百官列队相迎。
想来想去,她想不通其中关窍,倒是上官陌替她解了惑:“轩王爷殉国,是个悲事,举国同哀,楚皇势必要表个态的,城门相迎并不违和。若羽公主成功联姻,是个喜事,楚皇同着百姓心里还是高兴的,势必要迎一迎促成这件事的大功臣他们的太子殿下。乾州虽损失了不少兵马将士,但重创楚皇喉中刺背上芒的润家军,还俘获了他们四万人马,还将最为神秘的冥国十万兵马击退,这也算一喜,更该迎一迎。”
苏浅大眼眨了又眨,账还可以这么算的?
她在乾州看到的是白骨成山血流成河,却没看到白骨垒成的功业。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是这笔账?
果然是笔糊涂账。
威仪显赫的楚皇立在城楼之上,容颜掩在金冠上黄玉串成的十二旒之后,眸中的疲惫憔悴之色被很好的掩饰,明黄色云锦龙袍金赤赤晃得人睁不开眼,紫金丝线绣成的腾龙于五彩祥云中盘旋翱翔,威气逼人。
身后森森且整齐排开一众大内侍卫及文武百官。好一派凛凛威仪。
苏浅头探在帘子外抬眼向城墙上望去,不由深深慨叹,若论帝王的品相,当今这四位帝王当属她这位大舅舅最有威仪。她的老爹长得虽然比楚皇年轻轩昂了不知道多少倍,龙袍加身却决计穿不出此等威仪来,他只能将好好一身冠带穿出七分霸气三分风流,和草莽老大无甚分别。上官屠那只狐狸穿上龙袍也只能算是一只好看的但狡诈外露的烂狐狸。至于白帝白峰,她依着做婴儿时的记忆看来,他是个好脾气的皇帝,穿龙袍穿的颇有几分文人气质。
她正瞎琢磨的时候,城楼上的楚皇率一众文武已下得城楼来,脚步沉稳地迎了出来。
苏浅却觉得他沉稳的脚步里似有三分虚浮。再看看的他隐在十二旒之后的脸色,有点苍白。
她再叹一声,无论编出什么样的言论来忽悠百姓,欺人可以,自欺却是不大现实的。一将功成的后面,确然缀着万骨枯三个字。楚皇怕是心内最能体会这三个字的沉重。
上官陌携她步下马车,悠然站立一侧。上官克不知为何也出现在他俩身边,和他一贯不大合群的形象有点相悖。月隐和月魄斜了他一眼,往主子身边一站,隔开了他和主子。
上官克只冷笑了一声,没说话,也没动。
楚渊携一众归来的人等恭敬一跪,声音铿锵沉着:“儿臣拜见父皇。”后面跟着一众声:“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苏浅上官陌及上官克等人也拱了拱手。
几个月不见,再相逢时也只是淡淡一礼。苏浅嘴角微扬了扬。如今可以做到淡淡一礼,委实不易。她又想着自己的暴脾气被磨没了泰半,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孬事。好在她于这些事情上向来不大纠结,想想也就翻过去了。
楚皇深邃的眸光扫过苏浅上官陌一众人,黄玉串成的十二旒映在他眸中闪烁着光芒。“陌太子,克皇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点头微笑,又道:“浅浅瘦了,这些日子受苦了。”
上官陌声音温淡有礼:“多日不见,楚皇的气色不错。”
苏浅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陌太子黑心的真是气死人不偿命,那也叫气色好?好个鬼。“乾州气候太差,的确是苦呢。所以浅浅想死云都,想死大舅舅你了。”苏浅抖了抖眉毛,嘴角浮着笑。
楚皇眸光似乎碎出点心疼来,点了点头。片刻,他移开目光,向着楚渊诸人抬了抬手,道一声平身,便抖着脚步往玄晶冰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