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如今我们远在西域,中原的事也与我们没有干系了,您一定是没有休息好,多虑了。”楚碧体贴入微,柔声宽慰道。
这样的场景落在祥晋的眼里,心里或多或少总有些发堵,可这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他除了视而不见,还能做些什么呢?
埋头在唇角牵扯出一抹苦笑的弧度,收拾好茶杯便悄然出了房门。
安秉生一抬首,便对上祥晋落寞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轻轻叹气,目光悠悠地落在楚碧俏丽的容颜之上,温声问道,“阿碧,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阿碧,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少爷,如今快十六年了。”楚碧小声地应着。
安秉生放眼窗外,瞭望云舒云卷,“七年前,安家满门抄斩,你和祥晋便跟着我四处颠沛流离,如今你已错过了芳龄,我还留你在身边伺候,实在是……”
“少爷!”楚碧立刻打断了安秉生的话,因为这些话都是她不爱听的,“当初是老爷收留我,安家的恩情,楚碧不敢忘。况且留在少爷身边,我是……甘之如饴的。”
“你的心意,我懂。”安秉生淡然道,“可是我的心意你懂吗?”
楚碧低着头,立在一旁,迟迟不语。
他的心意?
“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从前我不愿放她走,今后便更不会了。”那张秀丽的容颜缓缓浮现脑海,安秉生缓缓舒了口气,“祥晋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人生匆匆数十载,还有多少年值得你们彼此错过了。”
楚碧依旧呆呆站在原地,低头不语。
少爷心中的这个人,即便少爷不点破,她也知道是少爷一直心心念念的心儿姑娘。
可是…心儿姑娘已嫁作人妻,又是皇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少爷在一起的一呀。
为何少爷对心儿姑娘的执念如此之深,明知不可能,却还要苦苦相守。
而少爷从未对她如此推心置腹,可就这一次足以让她放下一切。
若是她再不妥协,恐怕少爷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了。
她不希望少爷难过,若是嫁给祥晋,依然可以一辈子留在少爷身边,那她愿意听从少爷的安排。
良久,楚碧莞尔一笑,“少爷,阿碧都明白,我和祥晋的事全凭您做主了。”
安秉生微微扬起唇角,“如此甚好,虽然如今我们远在西域,中原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的。”
“阿碧,谢过少爷了。”楚碧抿唇一笑,未来如何她不知道,她只想当下,少爷开心就好。
一直待在门外的祥晋听了这番对话后,不禁傻了眼。
他没有听错吧,楚碧竟然愿意嫁给他!
无论是何种缘由,他祥晋此生定会倾尽所能,让楚碧幸福。
……
昨夜在回廊站了许久,才悄然回到偏殿,光线暗淡,同心未曾发现身侧之人的异样。
直到清晨看到他手上包裹的白布,才惊声问道,“弘历,你的手?”
同心小心翼翼,拉着他的手,低头吹了又吹。
弘历嘴角一弯,淡声道,“这点伤无关紧要,昨夜不慎撞到墙角了。”
“是不是我睡觉不安分,不小心挤到你了。”同心低头小声地问道。
弘历揽她入怀,抚着她疏松的散发,怜惜呵护,“是朕晚上睡得不安分,你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挤在这个偏殿了。”
默默感受他怀里温暖的气息,静静听着心脏的跳动,时时警醒她不要轻易倒下。
“弘历,静怡…昨日那场百日宴,是你和静怡谋划,故意引孟静昌入局的吗?”同心疑惑地出声。
弘历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那…静怡的身份,你也早就知晓了?”
弘历依然点了点头,若是过去,他的心里从来都不会有孟静怡的一席之地,可是今后,心中对她的愧意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消散了。
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对孟静怡的悲悯与不舍又多了些许,“虽然静怡是孟琦的女儿,可是静怡没有错,永瑢也没有错,以后还是不要把静怡的身世告诉孩子,以免宫中的闲言碎语淹没孩子。”
“恩,朕也是这般想的。”
如此温馨的场面,再次被推门声给惊扰。
看着陆九英惊慌的神情,同心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弘历一边穿着靴子,一边问道,“何事这么惊慌?”
“皇上,娘娘,世子爷……自尽了!”
话音刚落,大颗大颗的泪水已经流淌在了陆九英的面庞。
同心身着黄色的睡袍,披着散落的头发,赤脚朝门外奔去,压根儿未给任何人阻挠的机会。
冲到永泰的寝殿,只见永琏安然地睡在小床上,而另一床榻上却是奄奄一息的永泰。
夏青面色苍白地靠在弘昼的怀里,夫妻二人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之上的孩子。
徐胤之等人即便倾尽全力为他止血,可是锋利的匕首依旧直直地插入胸膛,血流不止。
同心冲到他的身边,拉着他逐渐长大的手,泪如雨下,“泰儿,泰儿,你怎么这么傻!”
“娘娘,世子爷…他把仅存的解药给太子服下了。”耳边响起刘太医颤抖的声音。
永泰虽感到头痛欲裂,却没有掉一颗眼泪,反而冲同心微笑,“叔母,泰儿…知晓您对我和琏儿哥哥一样,可是…泰儿不想琏儿哥哥出事,您为泰儿做的已经够多了,这是今生…泰儿唯一可以报答您的了。”
“叔母,您不要难过,泰儿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您与和敬妹妹难过。”
听了他的话,夏青不禁心如刀割,为何她的孩子就不怕她这个额娘难过呢?
“额娘。”永泰朝着夏青缓缓地抬手,此刻夏青已是泪如雨下。
“额娘…泰儿知晓你也不愿看到叔母难过,不想琏儿哥哥死。”
“额娘,对不起,泰儿来生还愿做您和阿玛的孩子。”
永泰缓缓闭上了双眼,微弱的气息不复存在,殿中所有人接伏在地面,有的甚至还在小声哭泣。
弘历从同心进门那一刻,就一直立在门口,此刻身子仿若千斤之重再也挪不动脚步。
过去弘昼不在京城,他对这个孩子也当作亲生孩子来疼爱。
如今他也失去了一个孩子了。
泪悄悄充盈了眼眶,解药已被永琏服下,可是他的心儿该怎么办?
“泰儿,泰儿!不要离开叔母,不要,你也是叔母的宝贝,叔母怎么舍得牺牲你,你个傻孩子……”
同心伏在床榻,拉着永泰逐渐没有温度的手,哭了好久,弘历也没有去拉过她,其他人也不敢去,直到自己身体倦怠,慢慢昏了过去。
而夏青和弘昼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夏青疲倦的身子支持不住,弘昼才将她带回了王府。
为了不让夏青的情绪不再受任何波动,弘昼听从弘历的旨意,让永泰的灵堂设在宫中,最后葬在皇陵。
这样的黑白灵堂,同心已不记得是第几次见了。
第一次自己才八岁,是额娘离开人世的那一年。
第二次是妙音姐姐,她的尸体也没有要回来,是筠谨哥哥为她设得衣冠冢。
第三次是先帝,一个疼爱她多年的长辈,骤然离世。
第四次是同宇被斩,自己哭得伤痛越绝。
可是这一次,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真真切切在自己的身边死去,这一切都是真的。
同心一身素服,坐在永泰的灵前,泪水好似决堤一般,“弘昼,是我对不住你和夏青,这一切,都与泰儿无关,泰儿是无辜的。”
弘昼满脸胡茬地倚在殿中的一根大柱子上,心里一边要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一边还要担心夏青的安危。
可是他不能倒下,夏青需要他,他们其他的孩子也需要他。
面对同心的问话,弘昼已经没有心力回答。
不知何时,弘历已坐在同心的身旁,他也没有迁怒弘昼,只是不言不语,陪着同心,一坐便到了天明。
弘历瞧着曙光的射入,这才启唇,“心儿,咱们回宫吧!泰儿睡了,不希望我们再打扰他。”
同心朦胧的双眼依旧盯着永泰的牌位,一动不动。
弘历只好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出了殿。
终于回到长春宫,同心死寂肿胀的双眼呆滞地盯在远处,不肯合上。弘历看着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心里隐隐作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便又是一日。
永泰自尽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京城,百姓皆是议论纷纷。
“哎,关键时刻,皇后娘娘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亲儿子!”
“这是什么话?皇后娘娘要是选自己的儿子,就不会拖这么久了,那是世子懂事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太子。”
“哪有这么简单,宫里黑暗无比,说不定皇后早就想救自己的儿子,又为了显示她的母仪天下才逼世子自杀的。”
“皇后娘娘心地善良,怎么可能是你说得毒妇?”
大街上你一言我一语,落在魏筠谨的耳里,都如同穿肠毒药,心儿,还好吗?她的身子是否还能承受这样的丧子之痛。
无论如何,天涯海角,一定要寻得安秉生。
恍恍惚惚,同心昏睡了一天一夜,直到醒来时,已是黄昏。这一连数日的变故,弘历早已没了治理朝政的心思,而是日夜不离地守在同心的身边。
“心儿,睁开眼吧!泰儿明日便要下葬了,你不看他最后一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