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永巷有两口井,一到固定的时间两口井边便会三三两两围着不少是人,皆是永巷小主们的宫人,人手两只木盆,捶打搓洗盆中衣物。
今日本该与往常一样于小翠一同前来,因着着急敏月的事,想来小翠的出行比起我不点眼,便让她去打探打探,王公公因着这几日的阴雨腿脚酸痛,我便让小夏子去瞧瞧,想想一个人待在四方的绿叶小院也是无聊,便取了各种沾了灰尘的衣物布块,抱着交叠的两只木盆,来井边浣洗。以前也是跟着小翠一起来的,其他宫人看到我也见怪不怪了,不过念着我是小主,还是默默地端了盆挪到了另一个井口边。
“什么事?”一个桃红艳色纱衣的女子才说了一声,身边几个女子齐刷刷地挪了木盆靠得那个女子更近了些,也有两个宫人偷偷转头瞄了我一眼。
“宛婕妤。”那女子压低了声音,正大光明地看了我一眼道,“连跳两级,封妃了。”后宫等级向来分明,更与前朝有着万千联系,就如金字塔般,越到高处越难晋升,这连跳两级确实是莫大的殊荣。手中的搓洗衣物的动作没有慢下来,脑海中的思绪空白一片,只是竖着耳朵继续听着。
“二品妃,这皇上对宛婕妤可是真宠爱啊。”
“听说这宛婕妤娘家也没多大的势力,这封妃?”眼神偷偷放到前面,前面几个宫人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紧紧围着那个桃色衣衫的女子。
“二品妃算什么,怕是等宛婕妤肚中龙子一落地,那时……”她压低了声音,我只听到了“无限荣光。”四个字,是啊,无限荣光,宫人们啧啧称羡,我的心也安了下来,王行之果然守信。
“哎呀。”话音未落,只觉得全身都凉飕飕的,果然那个叫小春的宫人不知何时端起了那桃红艳色纱衣女子身边的一盆污水就那么一泼,顿时我的全身都湿哒哒开始滴水。
我一抬眼,那群说着闲话的人顿时拿了盆就走,皆是惊慌之色。
“小春姐姐,你怎么回事,干嘛拿我的水?”那桃红艳色纱衣女子满脸的嗔怪。
“小花,小主让你来洗衣,你倒好,在这里胡说八道聊得起劲,看回去小主不扒了你的皮。”小春说的恶狠狠的,还顺势扭了小花一下,那小花扁扁嘴,感觉都委屈得要哭了。
“小主,奴婢也没看着,就那么一泼,小主大人有大量。”小春脸上做出无辜状,嘴角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想说些什么,喉咙却是一阵酸涩,打一架?还是忍下来?
木然地挤挤衣角,加快了手上的搓洗速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春和小花悄然离开,风吹的身体冷飕飕的,洗完衣物抱起木盆,一个虚晃,突然被一双手扶住,熟悉清冽的声音:“姐姐。”
“小主,奴婢才离开一会,怎么?”小翠和纳兰东不知何时竟也来了。
“姐姐,是谁,是谁欺负你?”纳兰东脸上有了怒意。
“没事。”我拂开了他沾了我身上水珠的手。
“姐姐。”他欲言又止,一扯拉下身上的绸锦披风,围在了我身上。
“回去说。”小翠接过了盆,倒跑了起来,“小主,奴婢先回,去给你备水沐浴。
热气袅袅,整个人沉浸在大木桶中,小翠在桶中放了好些药材说是秋意凉,永巷更是湿冷,别让寒气入了体,说得一套一套的,想来都是王行之教他的。自从上次托事之后就没见过王行之,我又身在永巷连一句道谢都做不到。想起进屋后和哥哥的对话,身体不由打了个寒战,身子又往桶里缩了缩。
“哥哥,跟义父说,纳兰家一定会成为汨罗朝最显赫的家族。这天下,我们也可以争一争。”屋内只有我和纳兰东两人,连墙角滴水的声音都是那么明显。
“姐姐。”他侧身靠得我耳边更近了些,“父亲收到了惠姐姐的只言片语,她过得很好,父亲也看开了,你不用再背负这整个家族的荣光,族中又送了女子入宫。现在我与父亲只是希望你在这宫中不受,委屈。”
“委屈?不委屈,惠姐姐好我也放心了,只是我说出的话便是一定要做到的。哥哥,求你一件事。”手挡在了嘴边,“今日之事遍传后宫。”
哥哥带着狐疑的目光离开,而我随着小翠服侍入了浴桶,白玉虎符既是君子清所托,那么我开始祈祷,敏月的肚中怀的是男孩,我要帮他夺得皇位。可是,如果不是呢,那我又当如何。
苍天,可否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君子清做些什么。
“小主,奴婢再给你加两桶热水,你多泡会去去寒气。”小夏子实在,一桶桶热水烧的都是满满的,小翠提起来却是格外费劲。
“别忙活了,泡了这么会子,现在身上一丝寒意也没,差不多把毛巾和衣物拿过来吧。”看得小翠一桶桶往内提水倒水,累得热得满头大汗,额上细细地布满了汗珠,脸蛋上也悄然爬上了两朵高原红。
“小主,刚放了些碎姜片,你再待会,水温还可以吗?难受你就跟奴婢说。”我是怕她累着,她却怕我难受。
“小翠,你累得我却舒服得紧,这热气包裹着我,感觉一身轻,我是托了那盆水的福了。”我笑道。
“奴婢不累,小主别这么说,小主想泡澡,奴婢和小夏子天天可以伺候小主。”小翠这话讲得一本正经。
我也学着一本正经道:“那我这日子可太舒服了。”
“小主,奴婢帮你擦擦背。”我以为小翠看着我这样会被我逗乐,结果她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嗯。”她如此认真,我也就不好再继续逗她了。
“小,小主?”
“怎么了?”
“要不要再加些热水?”
“不用。”
“小,小主。”
“嗯。”
“轻重可以吗?”
“嗯。”
“小,小主。”
“小翠,你有什么话想问就直说,你和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手交叠倚靠在桶边,让鼻子尽量远离姜片的刺鼻味道。
“小主,您可别生纳兰大人的气。”小翠小心翼翼道,“您”,她几乎不在我们单独两人时如此称呼我。
“说吧。”
“小主,为何不让纳兰大人为您出气,反而还要去后宫偷偷宣扬这件事?奴婢不懂,一个永巷宫人对小主做了此等事,于小主是不光彩的,若让后宫之人都知晓了,奴婢怕以后,以后。”小翠一顿竟一时说不下去了。
“以后,后宫之人会把我当做一个笑话,以后,不用说后宫,在这永巷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对吗?”我接了她想说不敢说的话,悠悠转了个身看向她。
“是的,奴婢只是怕以后随便谁都可以在小主面前放肆了,奴婢是怕小主受委屈。”不知是热气还是她内心的情绪让她涨红了脸,但口中还是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
“哥哥告诉你的?”我神色默然。
“小主,奴婢担心小主这才逼着纳兰大人说的,小主别怪纳兰大人。”小翠见我神色不对,顿时跪了下去,倒把我唬了一跳,她在我面前可从未这么慌张过。我一愣,两个如此关心我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生气。
“小翠,快起来,我并没有生气。”一伸手扶起她,手臂感到一阵凉意,“有些事不告诉你,是怕连累你,既然你知道了也好,你问,我也没有不告诉你的道理。”小翠起身,我急忙缩回了手,“让后宫知道我受辱这件事,是为了辨清敌友,看后宫是否还会有人肯拉我一把。你别担心,我们都在永巷了,怎么可能更糟糕呢?“
一会子的话,水汽随着温度下降慢慢散去,仙境消失,便只能回到现实。洗净的身子穿上带着阳光味道的棉麻衣物尤为舒服。屋外不知何时又蒙蒙飘起了细如毛发的雨丝。借着昏昏摇曳的烛火,斜倚在床榻边,手上捧着一本诗集,眼角却时不时地看着小翠和小夏子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地拾掇着。
他们不让我插手干活,还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逗趣的话。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担心我胡思乱想,我不相让他们担心,可是仍不得不想。我没有告诉小翠,后宫中谁是敌,谁是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的态度,重要的是那个人心里怎么想。
君子羽,你对我,是否还存有一丝不忍之心?
佛曰,忍与不忍皆在一念之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