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翠的声音把我从沉沉的睡梦中叫醒。悠悠回转,他不在,枕边留着一株小小的兰草,淡淡的嫩绿色显示着它的生机。心中一喜,原来他知道我爱兰草,抑或这也是他之所爱。
“主子,小翠为你梳洗着装,车子已经等在宫门了。”小翠一身淡翠的便装,让我想到了正事,我要去参加叶府的婚礼。
“小翠,快。”日光斜斜地从纱窗照进室内,我暗叹怎么会睡得误了时辰,又没有任何准备。
“主子,你别慌,皇上已经什么都准备了,衣物都送来了。”我这才定睛看到小翠手中粉紫的纱裙,粉色的层层幔纱下绣着朵朵紫色绢花,又不知缀了什么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这才定下心来,任小翠为我梳洗,从容地上了马车。
“主子,你真的要······”小翠想问又不敢问。
我扭头看她,笑中含着几丝苦意:“不知道。”有些事,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还是不忍心。
马车到了门口,喜庆的乐鼓声阵阵传入耳内,掀帘一望,熟悉的大门满满都是喜庆的红色,红色的大绒球,大大的喜字,我停在那里不想下车。还记得那次我离开,一顶红娇冷冷清清,替敏月出嫁。想到这,手猛然地抓住帘子,不,我不可以这么自私去破坏别人的幸福来报复。内心开始纠结,“主子,纳兰公子过来了。”
抬头一望,哥哥急匆匆地骑马奔来。
“哥。”
“吁~”他紧急地拉住缰绳,“容华主子,老婆婆昨天遇刺。”
看着他那严肃的表情:“遇刺?怎么会?”
“你别急,大夫看过了,还好只是受了点伤,只是,她丈夫死了。替她挨了一刀,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嗜赌成性的人也会为了妻子而不顾自己的性命。候门深府的情感竟然比不上这平民间的感情,丈夫再不成器也会救妻子。大夫人,我不会再姑息你,你欠我们的,我一次都要讨回来。
定定神,气定神闲地下了马车,看门人看我们的穿着也没要喜帖,轻松地放了我们进去。走廊上人来人往,手上不是贺礼就是菜肴瓜果。我径直地沿着长廊,踏进厅堂,厅堂中宾客济济一堂。一对新人也在,想是正要准备拜堂,老爷和大夫人穿着喜庆,笑脸盈盈。
“下面,拜堂仪式开始。”噼里啪啦一阵阵鼓掌声。
“慢着。”大声喊出那两个字后,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进了厅堂。
“谁啊。”
“怎么回事?”旁人小声议论,而老爷和那几位夫人脸上则是由喜色转为错愕。
“今儿个可是我哥哥的大喜之日,当今圣上都给了赏赐,你想干嘛?”一身橙黄纱衣的叶敏月在旁起身大声说道。
“呦,叶才人,既然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该懂礼数。”
“给凝容华请安。”她不甘心地说道,施了个趋身礼。
“幼,是凝荣华。”
“叶府真是富贵。”呼啦啦,宾客也全都下跪。
“先都下去吧。”就一会,人群散去,新娘被送入新房休息,大夫人脸色黯沉, “凝容华来此有何贵干?”
“大夫人,别来无恙。你做过什么,自己心中有数。”语气中忍不住的愤怒,“你可知你的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
她脸色明显一震,勉强地堆出笑意:“凝容华,叶府把你养育这么大也算对你有恩。今儿个是叶府的大喜日子,还请你不要打扰,老身在这里谢谢你了。”她把最后的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凝容华,今日是犬子的大好日子,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们没空招待你,请便。”
“叶老爷,我想,你很有兴趣听我下面的故事。你的大夫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又是多么有心思。”面对叶府老爷的逐客令,我倒是更有效兴趣留下来了。
“你少在这胡言乱语。”大夫人厉言喝道。
“胡言乱语?大夫人,你还记得我吧?”老婆婆在哥哥的搀扶下推门进来,绷带里渗出丝丝血迹。
故事娓娓诉来,那大夫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苍白得失去了那红润的血色和喜气,徒剩怒气、害怕,连辩解都是半天支支吾吾无法成句。
“都是真的?”老爷问道,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内心。
“老爷,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我也不想。做了这么多,惹了这么多血腥,你以为我愿意吗?你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你可有一句关心?”大夫人已经哭倒在地,白纸黑字,有人指证,容不得她辩解。
“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善良的五夫人,让老身用血来换你的觉醒。”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只见老婆婆使劲用头撞向了柱子,浓稠的血就拿么顺着赤红的圆柱流淌下来,“快叫大夫,婆婆,你怎么样?”
我扶起婆婆,看着她额头的汩汩血迹,心中一阵阵的愧疚涌动,“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五夫人。”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婆婆,你别说了,坚持住,大夫就要来了。”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
“我,我,我们要一家团圆了。”她指向前方的手重重地落下,任我们怎么呼唤,她也不会再醒来。
“啪。”重重的一记耳光,叶老爷颤悠悠地走到大夫人身旁,“你怎么可以这样?”瞬间甩去了对她的恩情,也甩去了她在叶府所有的荣耀。
“爹,你不可以这么对娘,娘······”敏月低声求情。
“闭嘴。”他喝道,脸上青筋凸显,满是愤怒绝望的神情,心中一颤,他是真的怒了。愰神间,他又转头对我低声说道:“你陪我走走。”声音里是无尽的沧桑,看着他因激动而蹒跚的步伐,我不禁上前扶住了他。
纱裙上瞬间凝固的血迹,愧疚之意越来越深,我不禁质疑自己,我错了吗?过去是不是就应该让它过去,如果不是我执意揭露真相,老婆婆不会死,老公公不会死,这流血的惨案也不会发生。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而今,我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我料到了伤疤的丑陋,却没有料到伤疤被揭开时依然还会流血,甚至血流如柱。
他脚步缓缓,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为艰难,好像全凭我小心地搀扶,否则便会摔倒在地。几十年的光阴染白了他的发,揉皱了他的脸,他毕竟老了。
不知不觉,竟到了那片荷花池,荷花经过一个冬天的冰冻,显然还没有回复生机,依然是一片萧索,“以前,翩翩最爱的就是在这个池边翩翩起舞,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纯洁。还记得我初见她时,她就那么安静地在湖边翩翩起舞。静静的,连一池睡莲也不忍睡去,只为她的舞蹈。我简直痴迷了,世间居然有如此舞姿。她比荷花还要纯洁,她就是仙子。”
他停顿了下来,眼神望着一池残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似是沉浸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中。
“你们相爱了?”我轻轻问道。
“爱上了,爱上她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那一次出游,我摆脱了商人的精明,纵使花了千金,我依然带回了她,我不惜一切在府内凿了这个荷花池,只为了她可以纵情舞蹈。”我仿佛依稀看到了,那时的黄昏,他也是这般痴迷地望着翩翩。翩翩把对他所有爱意融入舞中,尽情地绽放只属于他的美丽。
“别来荷园事,语罢寒月梦”。我居然不相信她,我居然会怀疑她,艳儿,你和你娘应当恨我。”他缓缓说道。
“是,我恨你怨你,可是我娘并不怨你,反而······”我静静地把刚从深土挖掘出的信纸递给他,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翩翩。“良久,他吐出两个字,两行浊泪流了下来,“让我补偿你吧。”
“不需要。”我本能地拒绝,可是心里对他的恨意不觉慢慢减弱,无论如何,他真的爱她。天边火光升起,“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居住的庭院着火了。”有仆人匆匆跑来禀告。
天边微微的红光越来越红,近了才发现那火势有多猛。那热气炽热得让人无法靠近,下人们不停地拿着各式水具,企图浇灭那熊熊的火苗。可是那火龙的气焰似乎越来越旺,随时都会摆脱人们的控制。场面也只能用极度混乱来形容,下人不间断地来回奔忙,什么六夫人跑了,新娘子回娘家了,宾客都散了,这在平时都称得上大事,而此时他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火场,看着火焰慢慢地吞噬他一辈子的苦心经营。
我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夫妻多年的情谊,还是······叶敏月在外面早已哭得成了一个泪人儿,如今更是喊得声嘶力竭,失去至亲,那感受在李妈失去的那个午后我便深深体会。她扭头看到了我,几个跨步跑上前,紧紧攥着我的衣服,死命地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小贱人,为什么要跟我争,跟我抢,还要逼死我娘。你为什么这么贱,不,你比你娘还要下贱。”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叶老爷推开了她,“爹,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没有打过我,现在为了她,为了这个野种,你居然······”
“闭嘴。什么野种,她是你亲妹妹啊!”
“什么亲妹妹,爹,你不是也一直把她当野种的吗?”火场旁的争吵,我木然地听着他们的争辩,却忽视了身边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