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小鹊她们早早便布好了膳食,我却无心用膳。小翠以为我身子抱恙,着急忙慌着去小厨房又炖了小米粥。
在等王行之送药的间隙,我可真是坐立难安,手上拨弄这一块绿豆糕,走走停停,时不时瞧瞧滴漏的时辰,这宫门眼看就要下钥了,这王行之怎么还不来。正想着,忽听得小福子来报,小夏子随后便领着一个小僮进来,这个小僮我见过几次,是在王行之升太医院宫正后给王行之提药箱的。
“奴才给主子请安,王宫正给主子配的药粉已得,特差奴才送来。”这小僮恭敬下跪。
“王行之呢?”我疑惑道。
“午间王宫正犯了心悸,听得王宫正的娘亲便是心症去世的,王院正特求了皇上允王宫正辞太医院一职,回乡休养,这会该是在回乡途中了。”我握着药包的手一抖,王行之竟离开了,还离开得如此匆忙。医者仁心,我却让他害人,离开得好。
我使了个眼色,小福子递过一粒碎银,送那小僮离开。
“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了。”满殿的烛火熄了一大半,我拿出护甲套,把纸包里的粉末倒了些许进去,剩下的揉做一团出了院门丢入石柱里的火盆中。这一晚在迷迷糊糊中合衣打了个盹,明日要不要行动我却是迟迟不决。
鸡鸣两三声,晕乎乎地从坐榻上起身,小翠在外低声道:“主儿,你可醒了?”
“进来吧。”
“阿嚏。”小翠慌得捂住口鼻。
“怎么了?”我问道。
“小翠姐姐昨儿个在廊下守了一夜,听得主儿睡不安稳,也不敢出声扰主儿。”小红绞了布巾来给我擦脸。
“不是说了吗,廊下冷日头睡不得人,便是守夜也最多守一个时辰。”看着小翠呆呆地立在门边,说不上的心疼。
“阿嚏。”
“小翠姐姐怕主儿饿,便也不敢走,这倒好,反而要主儿伺候你了。”小红打趣道。
“小鹊你去太医院请个医官给小翠瞧瞧,别冻出好歹来。小翠,你回房好好休息,好全了再来伺候,如今宫中有人,你务必要养好身子。”我笑道,便想起身走过去。
“主儿,奴婢知道了,这就回房,你别过来了,别过了病气。”话音刚落,小翠便转身出去。
“小夏子,把我的披风拿给小翠,这外头可冷了。”小夏子应声出门。
看看镜中的自己,小红帮我绾了个看似寻常的发髻,细瞧却是工整。“听说主儿今儿个要封妃,待会插了步摇便好了。”
“嗯。”小福子已传了早膳,才喝了口粥,便听得有宫人来传唤,“荣华是否起了,太后娘娘有请。”
宁寿宫还是往常的宁寿宫,可不止为何几日未来竟感觉萧条了不少,院中的草青一块黄一块,园中石雀中的火盆也只燃了一个,院中只有一个內侍在打扫地面,常侍太后的老嬷嬷和老公公在礼佛堂两侧,看到我皆是微微行礼,来唤的宫人伸手道:“主儿去偏厅稍坐待太后娘娘礼佛后便会过来。”
偏厅本就不大,此刻却显得很空旷。原本偏厅一侧的青瓷鱼缸不见了,更别说那些精美非常的青瓷古玩都没了,这怕是连太妃住的寿康宫也比不了。那宫人拎来一壶热气腾腾的茶,给我倒了一杯后,便和小红侍立在门外。我瞥了一眼帘外的人,想着这正是一个好时机,便不再犹豫,拔下护甲,把粉末往壶中一撒,晃悠两下,正想着会不会少了些,忽听得帘响,慌得我立马带上护甲回到椅子上坐好,茶壶碰到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凝荣华来得可真早。”听得太后的声音,我忙跪下恭敬请安。
“嫔妾拜见太后娘娘,娘娘金安。”
“坐吧。哀家这儿如今也没什么人,也用不着这些虚礼。”听得此言,我便起身,看着太后倒了一杯茶,心莫名颤了颤。
“不知太后召见嫔妾有何事?”
太后闻言,只是问了下茶香,又放下茶杯,笑道:“月淑妃的孩子当真是皇帝的?”
听得此言,我只觉得后背冷汗簌簌直冒,上好的绸锦衬衣黏在身上,有些难受。
“太后这话嫔妾不懂。月淑妃是皇帝的妃子,这孩子便是皇帝的。”
“是吗?”太后嘴角一动,几条金鱼纹便爬上她的嘴角、眉眼,似是彰显着太后的身份和年纪。“珠儿的事是哀家指使的,月淑妃的孩子是不是皇帝的,又能不能保得住,还要看凝荣华的意思。”
“我?”我听出了太后话语里的威胁。
“哀家可听说月淑妃在清河王还在世时与清河王交往甚密,想来很多事也不难查清。”太后竟都知道,那么皇上呢?我心里暗想,却是越想越慌。
“当年,在哀家的及笄礼上,先帝给哀家簪上簪子,宫人都说先帝练了很久。哀家和先帝大婚后,先帝也是待我极好,太子府后堂不纳一妾。我那刁蛮任性的性子他都能包容,从不出言责备。可惜好久我都未有子嗣,原来竟是他在我的香中动了手脚。我以为他只是忌惮我的母家,我便同他站在同一阵线对抗母家。接着他开始选妃,我从不害怕什么,直到那蓝幽公主出现。先帝对她的笑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我只能抓着权势,成为他唯一的皇后,而我的儿子也会是太子。”
“那你为何不让君子墨当皇帝?听说那可是你最疼的儿子。”太后听得此言,那眸子里的怨恨瞬间更深,“君子羽那个逆子,死的为什么不是他?当年怀他时哀家便天天受尽折磨,生他时更是难产,从小时便和我离心,与先帝亲近。哀家真的应当在生下他时便掐死他。”
“天下当真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吗?”我不禁喃喃道。
“呵呵呵。狠心?”太后似是听到了我的话,冷笑着瞪了我一眼道,“论狠心,哀家又怎么比得过先帝。先帝爱独孤靖澜,而哀家和哀家的儿子只不过是他用来巩固皇权的工具。哀家最爱的墨儿,只不过因心太善便成了皇权的牺牲品。哀家这一辈子在旁人看来极尽尊荣却只不过是笑话一场。凝荣华,别妄想在后宫兴风作浪。还有告诉君子羽,哀家要见皇后。”
太后说这话时语气极其平淡,可我的心却慌乱无比。太后及太后母族的势力在汨罗朝根深蒂固,我不可以冒险。为了君子清的孩子,我要和君子羽站在统一战线,彻底扳倒他们。
“嫔妾定会将太后的话转告皇上,嫔妾牢记太后教诲,嫔妾告退。”转身,仍还是忍不住问,“你可曾疼爱过君子羽一分?”
“不曾。君子羽不过是先帝培养的皇帝,于我无星点相关。”不知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心里不自禁地感觉悲凉,君子羽也真真是个可怜人。
思绪万千,急慌慌地走着,竟在宫门外迎面撞上了个温热的身躯,那人也不躲,正想抬眼怒斥,君子羽。
“嫔妾叩见皇上。”我刚要躬身下跪,被君子羽一扶。
“叶儿,朕不是说了吗,不要动不动就下跪。”君子羽道。
“谢皇上。皇上可是要见太后?”
“不了,朕随你回安乐宫。”君子羽深黑的眼眸忽地闪过一丝光,“太后可曾说过什么?”
“太后说,说不想见人,想图个清静。”君子羽眼中的光亮瞬息消逝。
“知道了。”
“当当当当当。”五声钟响,各宫瞬间急乱起来,“快快快!”
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