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柔脸庞微转,凝视着陆凌萧,“你为何突然改主意了?”
“山南东道那边有一些江湖朋友,好久都没联络了,有些挂念。”
其实陆凌萧之所以不回河中城,主要是担心张乐天和陆紫霖依旧无法接受夏婉柔,引得她再度伤感难过。
夏婉柔何曾不明白陆凌萧心中所想,只是不忍心把话挑破,那种无声无息的关怀,更能体现他对自己的爱意。
“这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夏婉柔若有所思的道,“当今天下,实力雄厚的诸侯,无非是河东晋王李克用,宣武梁王朱温,以及凤翔岐王李茂贞。”
陆凌萧饶有兴致的听着,不料夏婉柔话锋一转,嗔道:“原本李克用是最适合你投靠的人,你却拒绝做他的义子,后又将他得罪个彻底。我义父……李茂贞那边,也是不可能的。而朱温,听说此人虽然雄才伟略、求才若渴,但是个奸诈狡猾之徒,未必合你胃口。你张伯伯那边,也因为我回不去了……”
“所以投奔江湖朋友是当前最好的出路?”陆凌萧望着夏婉柔,浅浅一笑。
夏婉柔微微点头。
“其实你漏了一条出路,如果我跟张大哥一样,投靠李唐朝廷,未必不可。”
夏婉柔道:“若你真有此打算,就不会南下,去往山南东道,而是去西北方向了。”
陆凌萧轻微摇头:“并非不想,只是时机未到。”
“哦?”夏婉柔兴致盎然的问道,“何时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陆凌萧并未作答,从地上捡起一柄玄铁刀,嘿笑道:“这些个杂毛,贪生怕死,枉为杀手,光顾着逃命,竟然连这么珍稀的宝刀都不要了?”
夏婉柔却淡然道:“傻瓜,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在我们凤翔,有一座矿山,专门供冶炼玄铁,所以玄铁对他们来说并不稀奇。”
陆凌萧略为吃惊,“那李茂贞的凤翔军,如果都持有玄铁打造的兵器,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也不是啦,从矿石里冶炼出玄铁,工序繁琐,由玄铁锻造成武器,也非易事,一般几千斤矿石才能打造出一把玄铁剑。玄铁兵器,虽算不上奇珍异宝,但也得之不易,故而普通士兵是没有资格拥有的。”
地上散落着十余柄玄铁刀,陆凌萧和夏婉柔将它们拾起,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就到了死去的黑马身旁。
夏婉柔蹲下身子,轻抚马头,既惋惜又哀痛,最后竟然潸然泪下。
陆凌萧轻拭夏婉柔泪痕,安慰道:“过些时日,我再送你一骑更为乖巧的良驹。”
夏婉柔却兀自伤感,哗哗哭道:“什么马我都不要……我就要它……”
不料陆凌萧反而笑出声来。
夏婉柔哭着脸,揪住了陆凌萧的耳朵,嗔怪道:“你真冷血,还笑得出来……”
陆凌萧抓住夏婉柔滑嫩的小手,将它从自己的耳朵上轻轻拿下,捂在自己胸前,在她耳边轻语道:“夫人对马尚且如此疼爱专一,何况对夫君乎?”
夏婉柔又是破涕为笑,抹了一下眼角,娇嗔道:“谁是你的夫人啦?都还没拜过堂……”
“那我们现在就拜堂,用这些天蚕渔网当作凤冠和盖头,玄铁刀作为聘礼。”陆凌萧从脚下拾起一张天蚕渔网,做出要盖在夏婉柔头顶的动作。
夏婉柔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别闹啦,你再这么不正经,我就不理你了。”
陆凌萧悻然道:“那好吧!我们先把黑马埋葬了,然后尽早离开。那个假秀才,说不定还在附近。”
埋好黑马后,陆凌萧给它立了一个牌位,又将玄铁刀和天蚕渔网埋于地下深处,只带上两柄玄铁刀和五张天蚕渔网,这才和夏婉柔一道离开。
虽没有马匹,两人脚程却是极快,不日就到了山南东道边界。
经过一处茶棚时,两人坐下,稍作停歇,并跟茶博士要了一壶茶。
茶棚不大,但在荒郊野岭之中,实属难得,虽然摆设简陋陈旧,却也有四五张方桌,和若干板凳座椅。
除了陆凌萧和夏婉柔外,亦有一些过道路人在茶棚里吃茶。
其中一张木桌上摆了几样小吃、一盘牛肉和一壶酒,桌边围了四个人,都是青衣素布打扮,正在议论纷纷。令人奇怪的是,他们每人脸上都有刺字。
一个黑瘦男子道:“格老子的,打个屁的仗,那十三太保太凶猛了,不仅武艺天下第一,无人可敌,手下精兵猛将更是数不胜数,与其送死,还不如去投靠金鲨帮,好歹有条活路。”
另一人附和道:“可不是嘛,一将战死,整队遭殃,这不明摆着不拿我们这些士兵当人看嘛……”
“我们营里的赵校尉,在十三太保手上能撑过三个回合,就是天大造化了。我们若是不逃出来,那只有等死的份。”
……
那四名男子高声谈论着,全然不顾身旁还有其他人。
陆凌萧听得稀里糊涂,一会儿是十三太保,一会儿又是金鲨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上前询问道:“四位兄台,你们是打哪来的?为何要去投靠金鲨帮?”
黑瘦男子朝陆凌萧一瞥,歪着嘴道:“格老子的,小白脸,要你多管闲事?”
另一人坐起身,伸手指着陆凌萧的鼻头,怒吼道:“小杂种,你敢偷听老子说话?”
陆凌萧从未见过这么粗鄙不堪、蛮不讲理之人,刚想出手教训他们,却被夏婉柔拉扯住。
陆凌萧深呼一口气,心知夏婉柔不想让自己多生事端,但愤怒难消,手指头捏得咯吱作响。
那四名男子的目光这时转向夏婉柔,他们一介凡夫俗子,何曾见过像夏婉柔这般出尘脱俗、美艳绝伦的女子,顿时心生邪念,色眯眯的盯着夏婉柔看。
“小美人,让爷乐呵乐呵!”黑瘦男子身长约五尺,站起身来,还要比夏婉柔矮半截。其最先按耐不住,双臂一伸,犹如一只饿狼向夏婉柔扑去,却被陆凌萧飞起一脚,踢出数丈之远。
“嘭”的一声,一张木板凳被飞身倒地的黑瘦男子从中压断成两截,从两端飞出,撞翻邻近的桌椅。黑瘦男子的腰背狠狠撞在地上,骨骼都快折断,身子站立不起,躺在地上“哎哟”的叫个不停。
其余茶客吓得鼠窜而逃,纷纷远离茶棚,却也不走远,站在一旁看热闹。
“各位客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茶博士正在内屋沏茶,听到动静后,急忙赶了出来,撒手劝阻。
其他三人见陆凌萧伤了同伙,恼羞成怒,拿起武器就要对付陆凌萧,但还来不及举起兵刃,就被闪至身前的陆凌萧刮了几耳光,全都飞倒在地。
瞬间之内,四名男子就被陆凌萧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格老子的,一群废物,脏了大爷我的手!”陆凌萧学着黑瘦男子的腔调,对着四人一顿痛骂。
旁观的茶客这时围了过来,纷纷指责四名脸上刺字的男子,也有称赞陆凌萧见义勇为的。
三名伤势稍轻的男子灰溜溜的爬起身来,转身就要逃跑,却被陆凌萧用玄铁刀绊倒在地,又用脚踩在地上,动惮不得。
陆凌萧从包袱里拿出四张天蚕渔网将他们缚住。这些天蚕渔网是由山蚕吐出的丝条,精制而成,既柔韧又结实,即使是寻常刀剑,也难以将其斩断。贾修才偷袭陆凌萧时,用的就是这些天蚕渔网,陆凌萧觉得很有用处,就将它们携带在身。
那四名男子叫苦不迭,连连跪地求饶。
“快说,你们是何人?”陆凌萧厉声喝道。
黑瘦男子摇尾乞怜道:“大侠饶命,小人是朱温手下的兵卒,为了活命,才从军营里逃了出来。”
“为何要逃命?”
“朱温的对手是十三太保,要是不逃出来,还有命么?”
陆凌萧这才想起朱温攻占邢州后,李克用命李存孝迎战朱温。看此情形,朱温已呈败迹,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逃兵了。
“十三太保虽是无敌,但你们几个小兵恁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大侠有所不知,那十三太保勇猛过人,已斩朱温手下十几员大将,我们营队的将军校尉也迟早会有一死。朱温又定下军规,叫什么跋队斩,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悉斩之……你说我们还活得成么?”
陆凌萧只觉好笑,朱温还未言败,这些人就开始诅咒他们的上头,军心如此涣散,岂能打胜仗?又暗道:“这朱温果真阴狠歹毒,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兵卒脸上都刺了字,防止他们逃亡?”
“大侠真是绝顶聪明,一言即中。我们脸上都刺了字,以后若是被朱温的人发现,还是难逃一死。”
“所以你们就去投靠金鲨帮?”
“正是。金鲨帮的帮主余弘哲余帮主,既是富甲一方,又急公好义,我们跟随他才有活路。”
陆凌萧这才理清来龙去脉,不由微微叹息。
“而且听说金鲨帮即将成为武林第一大帮,余帮主也将成为武林盟主,哥们几个追随帮主,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另一人补充道。
“什么?”陆凌萧大感吃惊,疑惑的看着那四名男子,“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