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陆凌萧和夏婉柔在客房里易容之后,才提上包袱细软,离开了客栈。两人骑马南下,随兴所至。陆凌萧捎了两封家书,托人分别带给河中城的张乐天和长安城的张悠苠,细述当前处境,便全心全意的陪着夏婉柔游山玩水闲逛了几个月,直到春分之际,才回到河中城。
两人同骑一匹马到了城门口,陆凌萧在后,前面抱着夏婉柔。城门口守将姓王,名冲,是张乐天的得力干将,与陆凌萧有数面之缘。王冲本是一名江湖豪杰,对陆凌萧钦慕不已,后千里迢迢的赶至河中城,意欲追随陆凌萧,却阴差阳错的被陆凌萧推荐给张乐天,深受张乐天器重。见陆凌萧回到河中城,王冲满心喜悦,热情道:“陆少侠,你可算回来了,张老将军日盼夜盼,就盼着见你一面,你快些回张府吧!”
陆凌萧抱着夏婉柔跳下马来,关切问道:“王统领,河中城这几个月来可还太平无事?”
王冲踌躇片刻,叹声道:“朱温与李克用剑拔弩张,不宣而战,我们河中城虽身处局外,但也不能光顾着隔岸观火。他们之中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都大为不利。”
陆凌萧疑问道:“朱温和李克用两败俱伤,实力互损,为何就对我们不利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败的一方,也未必能动摇其根本,反而另辟蹊径,打其他主意,而胜方则会乘机扩大势力范围。河中城为兵家必争之地,他们岂会不知?也许经此一役,他们会更加看重河中的地位,巴不得早日将其收为囊中之物。”
陆凌萧点点头:“王统领所言不差,李克用一直在打河中一带的主意。只是张伯伯是圣上亲封的镇卫将军,他才碍于圣上颜面,没有对河中城下手。但朱温这一闹,恐怕激怒于他,怪我们没有出手相助,让他寻得一些‘借口’来对付我们。”
两人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夏婉柔牵着马儿的缰绳,立在陆凌萧身旁,暖洋洋的听着。她虽懂得些兵法谋略,却也不甚感兴趣,这些尔虞我诈的天下大势,何其枯燥乏味,哪是女人该操心的啊!
言毕,王冲正眼看了看夏婉柔,又将目光转移开,笑道:“陆少侠好福气,能有如此天姿国色的美人相伴,难怪会乐不思蜀。”
陆凌萧莞尔一笑,“这位美人既是陆某的红颜知己,也是陆某的未婚妻。陆某成亲之日,王统领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
王冲哈哈一笑:“一言为定!”
夏婉柔羞得面红耳赤,低喃道:“讨厌,谁答应嫁给你啦?”
两人辞别王冲后,陆凌萧牵着马,带着夏婉柔来到张府。
“陆少爷回来了,快去告知小姐。”门口的管家张福瞧见陆凌萧后,喜出望外的上前迎接,并吩咐一名家仆去给陆紫霖传话。
张福亲自牵过陆凌萧的马,让一名家仆带至马厩。
夏婉柔此前虽来过河中城,但还是头一次来到张乐天府上。之前李茂贞强迫夏婉柔嫁与李继徽,为了讨李茂贞欢心,让他收回成命,夏婉柔差点派人去刺杀张乐天。想起此事,夏婉柔就愧悔无地,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府。
陆凌萧转过身,问道:“婉柔,怎么不走了?”
“我……还是不进去了。”
陆凌萧会意,走至夏婉柔跟前,安慰道:“你是不是觉得无颜面见张伯伯?你放心好了,张伯伯是宽容大度之人,不会计较过去之事。更何况,当日河中城得以解围,全因你透露李继徽大军粮草之地,你功不可没,张伯伯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对你有偏见?”
夏婉柔阴灰灰的脸顿时变得晴朗起来,嫣然笑道:“就你这嘴甜,我听你的就是了。”
张福在一旁道:“陆少爷,这位女侠是……”
陆凌萧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张福捋须,满意的点头笑道:“女侠绝代佳人,陆少爷真是好福气!少爷年纪不小了,老爷一直操心着少爷的婚娶之事,如今才子佳人即将喜结良缘,老爷也可了却一桩心事。”
陆凌萧拱手道:“托福伯吉言。”
夏婉柔羞涩的低下头,心如鹿撞。
张福微笑道:“女子初进未来夫婿之家门,难免忸怩不安。陆少爷,恕老奴多言,你可不要亏待了人家。”
陆凌萧自然明白张福暗指,解释道:“福伯,婉柔现下无处可去,不然我也不会让她进府,坏了她的贞洁名声。不过我们江湖儿女不在乎小节,福伯无需介怀。”
张福哈哈一笑:“那就好,是老奴多心了。老爷忙于政务,不在府里,陆少爷、女侠快请进!”
陆紫霖听闻陆凌萧回来了,兴冲冲的从房里跑出来,一眼就瞧见陆凌萧和夏婉柔执手笑谈,甚是亲昵,心中竟有些不悦。
“姐姐,你从长安回来多久了?”陆凌萧开口便问道。
“回来一个月了。”陆紫霖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陆凌萧微微颔首,“自上次逃出河东之地,李存信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
陆凌萧暗叹道:“姐姐对我如此冷淡,想必是不喜欢夏婉柔所致。唉,该如何消除她们之间的芥蒂呢?”
“姐姐,这是夏婉柔,你见过的。”陆凌萧介绍道。
陆紫霖看也不看夏婉柔一样,冷哼一声。
“婉柔,还不叫姐姐。”陆凌萧朝夏婉柔说道。
夏婉柔嗫嚅道:“叫她……姐姐?”
陆凌萧点头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谨。”
“不必了!”陆紫霖剜了夏婉柔一眼,又把陆凌萧拉至一旁,低声道:“你怎可辜负师父,跟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在一起?”
陆凌萧有些生气的道:“姐姐,不许你这样说她!婉柔是个冰清玉洁、心地纯良的女子,相处久了你就便知晓。”
“那师父呢,难道你把她给遗忘了?”
陆凌萧摇摇头:“怎么可能遗忘?只是这些天我想好了,玉儿对我来说如同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婉柔对我而言,才是触手可及,真实存在的,她也是真心实意想跟我在一起。”
夏婉柔瞧着陆凌萧姐弟俩在十丈开外的榆树下,嘀嘀咕咕不知所言,暗道:“做女人还真是难,不仅要伺候好未来的夫君,还要讨得夫君一家子的欢喜。唉,这个陆紫霖向来对我没有好脸色,如若不尽心讨好她,准会阻拦我和凌萧在一起。”
夏婉柔微微叹息一声,上前笑盈盈的道:“陆姐姐,妹妹初来乍到,对此地风土人情不甚了解,姐姐若有闲暇,可否带妹妹到城里逛逛,开开眼界?”
见夏婉柔主动向陆紫霖示好,陆凌萧又惊又喜,暗赞道:“婉柔可真是个懂事的乖巧姑娘,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了她。”
陆紫霖瞪了夏婉柔一眼,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跟我弟弟谈私话,你一声不响的瞎凑过来干嘛?”
夏婉柔诚心诚意的接近陆紫霖,却被她泼了一脸冷水,心里如何好受?自从被李茂贞收为义女之后,夏婉柔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她向来高冷如鹤,还是头一回做出这种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事,不由脸色一沉,掩着面跑出了张府。
陆凌萧深感头疼,责怪道:“姐姐,人家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你怎能凶人家呢?这回可是你做得不对。”说完转身就追夏婉柔去了。
陆凌萧打小就没有顶撞过姐姐,今日却为了夏婉柔三番两次责备陆紫霖。陆紫霖一跺脚,气吁吁道:“哼,你是被这个妖女狐媚了心智吧!”
夏婉柔哭丧着脸在大街上跑着,很快就被陆凌萧追上。
陆凌萧抓起夏婉柔的手臂,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捶打挣扎。夏婉柔啜泣道:“我都低声下气、让她一步了,她还想怎样?”
夏婉柔天生娇贵,现在却深受委屈,哭得梨花带雨,陆凌萧心疼不已,安慰道:“婉柔,我替姐姐向你道歉。我相信再过些天就好了,姐姐还不够了解你。”
“哪有这样当姐姐的,简直比天王老子还难伺候。”
陆凌萧笑道:“你伺候过天王老子?”
夏婉柔哭声渐止,嘟了嘟嘴,一字一句的道:“没——有!从来都是别人伺候本小姐的!”
见夏婉柔神态有七分妩媚,三分可爱,陆凌萧又怜又爱,双手将她整个身子抱起,贴在怀里,全然不顾大街上路人投来的异样眼光。陆凌萧神情“猥琐”,低头在夏婉柔耳边轻语:“那就让夫君好好的伺候你!”
夏婉柔羞赧不已,一对粉拳在陆凌萧胸前不停击打,以示反抗。陆凌萧却毫不在意,将她抱回了张府。
陆紫霖见弟弟又把夏婉柔带回来了,而且还是抱回来的,心中不免恼怒。但冷静过后,又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于是回到自己的闺房,对他们不理不问,倒是落得耳根清净。
陆凌萧将夏婉柔抱到一间厢房的床铺上,夏婉柔羞答答的道:“你……想做什么?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陆凌萧笑道:“有什么不好的?赶明儿我说服张伯伯和我姐姐,让他们为我们张罗婚事。”
“那也等到婚后再洞房啊!我们这样……反倒让你姐姐瞧我不起。”
陆凌萧深吸一口气,觉得夏婉柔言之有理,虽然和她同床共枕多日,却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道防线。
“你说得对,那到了洞房花烛之时,再‘大刑伺候’……”
夏婉柔脸颊通红,嘟哝道:“色鬼……”
……
夏婉柔一改大小姐脾气,在张府忙忙碌碌,颇为殷勤。不仅亲自给陆紫霖煎熬一碗银耳红枣羹,还把院子和客房打扫了一番。
“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何必让你亲自动手?”见夏婉柔忙得乐不可支,陆凌萧一边用手绢给她擦脸,一边柔声道。
夏婉柔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笑呵呵道:“我总要学会收拾和打理家务的,要不然将来如何做个贤妻良母?”
陆凌萧笑道:“寻常人家的女子才会亲理家务,你何时见过富阔人家的夫人做家务的?”
“我可不指望你将来能大富大贵,你若能建功立业,彪炳青史,本小姐自然为你感到骄傲。但你若庸庸碌碌一生,小女子也不嫌弃。其实,做个寻常百姓也是挺不错的。”夏婉柔略为羞涩的道。
“婉柔,真的谢谢你!”陆凌萧感激的看着夏婉柔,心中无比的欢悦和踏实。
“为何要谢我?”
陆凌萧握住夏婉柔的双手,将它贴于自己胸口,真诚的道:“因为你是这世上真心对待我的女子。你出身朱门绣户,本可风光无限,却跟着我这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吃苦受罪。你为了我改掉刁蛮跋扈的性子,又为了我忍受旁人的冷眼相对,我陆凌萧何德何能,能受你这般青睐?今世若是负了你,那我可是猪狗不如了!”
夏婉柔痴痴地望着陆凌萧,静静地听着他的肺腑之言,泪珠情不自禁的从眼角流了出来。
到了傍晚时分,张乐天坐着官轿回到了府上。
张福打着灯笼出府迎接,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张乐天一出轿子,便问道:“阿福,何事让你神采奕奕的?”
张福答道:“陆少爷回来了。”
“萧儿回来了?”张乐天欣喜不已,“快带我去看看他!”
“张伯伯!”不远处传来陆凌萧熟悉的声音,他的身边还有一名陌生的女子。
张乐天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来到陆凌萧跟前,双手颤抖的抚摸着陆凌萧的脸颊,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声道:“凌萧,你终于回来了!我听紫霖说你在外受了很多苦,险些遭人暗害……”
陆凌萧愧然道:“侄儿已然无恙,都是侄儿不孝,害得张伯伯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乐天满目慈爱的看着陆凌萧,喜溢眉梢。
“张伯伯,这位是侄儿曾向您提起的夏婉柔。” 陆凌萧就拉着夏婉柔,兴致盎然的介绍着。
夏婉柔欠身道:“晚辈见过张老将军!”
“夏姑娘不必多礼!”张乐天仔细打量着夏婉柔,暗叹其惊为天人,捋了捋白须,微微颔首。
三人在大厅坐定,张乐天吩咐婢女倒了茶水,端来了果品。陆凌萧与张乐天数月不见,免不了一番嘘寒问暖,家长里短。
一炷香过后,陆凌萧坐起身来,跪在张乐天身前,哀求道:“张伯伯,有一事还望您为侄儿做主!”
张乐天一把将陆凌萧扶起,道:“萧儿,跟张伯伯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有什么事尽管说。”
陆凌萧坚定的道:“张伯伯,我决定娶婉柔为妻,您可要为侄儿主持这门亲事。”
夏婉柔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双手抓紧衣裳,紧张兮兮的等着张乐天回应。
张乐天一时惊愕,并未答复,半晌过后,向夏婉柔道:“夏姑娘,我有事与凌萧相商,恕不奉陪,还望见谅。”
“张老将军不必客气,晚辈这就告退。”夏婉柔起身退下,心中却失落万分。
“婉柔……”望着夏婉柔决然离去的身影,陆凌萧无限伤感,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张伯伯,你是不是反对这门亲事?”陆凌萧直截了当的问道。
张乐天不置可否,“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怎可如此草率?”
陆凌萧松了一口气,坚定的道:“张伯伯大可放心,我与婉柔两情相悦,真的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娶她之心更不是一时兴起。”
“凌萧,一年前我为你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可是河中城的大户人家,其女淑名远扬,你却当场婉拒,说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为己任,不可过早惦记妻室耽于美色,并以西汉霍去病为表率。你有成家立业之心,张伯伯心里高兴,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但婚姻乃是一生之中头等大事,你还年轻,当以慎重。”
注:西汉武帝时期,霍去病功绩累累,武帝为他建造府邸,他却说出“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豪言壮语。
“张伯伯,我已到了弱冠之年,不再是年幼无知的孩童,凡事自有主张。娶婉柔一事,我意已决,还望张伯伯成全。”
张乐天微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娶谁我都没意见,但你决不能娶夏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