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面孔，脸上的皱纹像是老树蜿蜒在地下的根。
不过，眼前的老者，脸上虽然满是微笑，但整体看上去似乎并不那么轻松，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是在努力抵抗着体内的不适，挣扎着做出这令人温暖的表情。
林羽身子一震，原本周遭的压力因刚才的异变而豁然消失，此时即便是没有了往生真极镜的存在，他以本身之能也可抵抗渐渐减弱的威压。
眼前的老头，是他进入神秘祭坛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只是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过惊悚，让他不得不小心对待，即便那个老头是熟人。
林羽谨慎的拖动着疲惫的身躯，朝着老头方向挪动，小心地低叫了一声：“前辈！”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忽然的哑了下去，慢慢抬起的头颅在林羽惊愕的眼神中，倒映出了他一脸血迹的干瘦脸庞，一双眼眶中，竟更像是燃烧着两团苍白色的鬼火。
或许是被自己的声音惊醒，那个老者空洞的眼神中猛然清醒，似乎也看到了眼前的少年。
笑容更加灿烂，蠕动般地嘴唇艰难的开口：“你小子竟跑到了这里！”
眼前的老者，并不是别人，而是当初林羽二次下山的时候，在前往化蛇殿时候，在客战中遇到的神秘老头山河子！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丝毫看不出来原本的仙风道骨，好像已经耗尽了体内所有的元气一般，更像是一个干枯了的枯树。
林羽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也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强自镇定下来。
缓步前行着，似乎周围已经没有了危险，林羽慢慢地将紧绷的线松开，快步走上，一把扶住了老者。
“前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林羽用袖口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庞，搀扶着山河子，缓步挪到了一个还算安全的角落，靠墙倚了下来。
“咳......咳！”山河子不停的咳嗽，每一声的咳嗽之下都会从他的嘴中溢出几丝血丝，看样子，受伤极重。
林羽满脸紧张的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块碎布，擦了擦老者嘴角的血丝。山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艰难的抬起手臂，一把抓住了林羽的胳膊，低声嘶哑道：“只是一点内伤罢了，顶多再多修行上百八十......”
老者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脸色也由原来的惊喜转变成了惊讶！
“你......你怎么会是妖族之人！林羽那小子呢？是不是被你夺魄了？”山河子枯败的脸上因自己的无意之举而更加沉寂。
林羽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但是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当初他交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在山河子面前摇了一下，道：“前辈，您多虑了，晚辈自从九层妖楼中出来，无意间碰触到了妖族之人在栖寿山布置的传送法阵，这才来到妖界之中。”
山河子自然知道，这块幻灵帝玉本就是自己的物品，而且此物只要认了主，绝不会被人夺舍，或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只是从他的口中听闻，转念间释然，苦笑一声，道：“看来我还真是老糊涂了，你小子能够在妖界中存活如此之久，还真是难为你了。”
山河子眼睛一亮，他那本就创伤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道：“老夫当初提示过你，若是要将你的师妹救活，需要渡劫境界巅峰时期的妖族精丹，怎样，你来到这里可有什么收货吗？”
林羽本来见他神色转好，一脸兴奋，又听他提及内心中最不愿听到的事情，顿时蔫了一般，丧气垂头，低声道：“晚辈无能，来到妖界半年之久，却未能完成心愿！”
山河子伴随着几声咳嗽，轻轻笑了几声道：“无妨，无妨，说实在的，你一个洞虚境界的少年若想获得一枚渡劫境界巅峰时期妖族的精丹，那比登天还难，不过，咱们爷孙也算是差不多八九年不曾见了，你的进境着实让老夫吃了一惊。”
林羽惭愧低头，默然不语。
山河子忽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从那绣着太极图案的袋子中掏出了一坛美酒，连忙招呼道：“嘿，老夫差点忘了，袋子里还有这好东西。”
林羽脸上一阵惊讶，眼前的老者看上去受伤极重，几乎颓败一般，想不到这个时候竟还想着美酒佳酿，真是人不可貌相。
思索间，只见他轻轻拍开封口，顿时一股浓郁醇香的酒味飘了出来，只是闻上一口，仿佛都能感觉到一股香醇酒水缓缓入喉，从口中一直暖入肠胃。
山河子脸上露出一股无比满足的神态，带着一种甚至是有些神圣的表情，低头俯身，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说话，直到林羽开始有些担心的时候，眼前的山河子才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陶醉之色，道：
“好酒！”
虽然此刻心底有些烦躁不安甚至还有更多的疑惑，但看着山河子前辈这满脸得偿所愿的模样，林羽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片刻之后，山河子轻轻放下酒坛，然后转头向他看来，凝视着他，然后脸上神情平静了下来。
林羽围着自己身边看了一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是被他盯着，心底忽然有些不自在，道：“前辈，您在看什么？”
山河子沉默片刻，似乎微微的点了点头，道：“这半年时间，你可受苦了！”
林羽沉沉的松了口气，道：“晚辈本还年轻，受些苦有什么干系，不过，前辈，您老人家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山河子默默的看着林羽，叹了一声，道：“今天也算是咱们爷孙两个相处时间最长的时候吧，你可知我的身份吗？”
林羽摇了摇头，但见眼前的老者，似乎饮了一坛美酒之后，原本苍老枯败的模样瞬间消失了一般，呈现在他眼前的分明依旧是一个矍铄的老者。
虽然林羽对山河子的身份并不清楚，但自内心中，林羽仿佛能够感觉，这老者绝非平凡之人，相对自己而言，也绝非有任何威胁。
此时听闻山河子前辈的话，心中竟莫名的一阵战栗，怔怔的望着老者，无言以对。
不知是否因为这坛美酒的缘故，他苍老的眼神多了一丝迷离与茫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夫游历世间，毫无牵挂，却不曾想，到了晚年，却还是放不下......”
林羽坐在一旁，满脸的期待，似乎想要将前辈的故事尽数听进心里。
“我本妖界之人！”
整个空间中，气氛渐渐的僵硬而有些微妙起来。
风过脸庞，惹得整个祭坛空间内不知名处沙沙作响，似乎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山河子里咕哝了一声，也不知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被枝叶遮蔽的头顶，看着那缝隙外的夜幕天空，叹息了一声，道：
“原来这里的晚上，竟还是那么的熟悉亲切啊！”
林羽并不知道，为何自己本应深入地下数百丈距离，此刻却像是完完全全在地面上一般，一样的月色，一样的风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
这个寒冷而漆黑的夜晚，看上去竟是格外的漫长。
风，越吹越大了，带着无尽的寒意吹过这片森林，让所有林中的鸟兽都蜷缩在自己的窝中，静静地期待了明日太阳初升时候，新的一天的开始。
山河子前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干枯的身子，在黑暗中紧缩了几下，像是那枯败的身体已经难以抵御这夜晚刺骨的寒凉。
林羽偷偷的朝着他看了一眼，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是一场梦。
自己敬重的一个老者，竟是一个妖族，当初的仙风玉骨似乎在这个时候也彻底的从他的身上消失不见了。
若是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会不会以为，那个蜷缩在角落的老者分明就是一个流浪者，甚至是一个乞丐？
林羽静坐在一块硕大而平整的岩石上，在山河子前辈出现的时候，整个祭坛都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的石碑、石台甚至在石台上面的两句上古妖皇的尸体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简单而破败的废墟。
忽然，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阵低沉而沙哑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带着久远岁月的沧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