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丞带着叶柳影穿越一片树林,这里属于亚热带气候,四周都是高大的棕榈树,空气里的湿热粘在身上,像是一层不透气的薄膜贴着皮肤。
树林里的路泥泞崎岖,叶柳影抓着罗丞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间。偶尔从头顶飞过的大鸟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总是被吓得一哆嗦,愈发紧拽着身旁的他。
“别害怕……”他转过身揽着她的肩膀,放慢了脚步,“我觉得你选的路不错,我在地上看到了脚印,一排排交错在一起,这说明这个地方是常有人来的……或许走出这片树林,就能看到村子了。”
她低垂着眼皮,内心还是有些不安,“你确定前面会有人家吗?现在天是不是快黑了……罗丞,我们还能走出去吗?”
他看看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暮光暗下去,夜色缓缓浮起,天际一片透着橙光的湖蓝,天地之间静谧而悠然。
他想起从前追寻的一切,金钱、地位、势力,在众人面前的唯我独尊……此刻都不抵这般景色之下,身旁的她的一个微笑。
罗丞把她拥在怀中,轻声笑道:“没问题的,我会带你找到村子,或是这树林里住的人家……咱们借宿一晚,你也可以洗个澡,舒服的睡一觉。”
她点点头,正准备跟上他的步伐,却隐约听到树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穿越树林,湿润冰冷的身体蹭在地上落叶或缠在树枝上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却令人惊心动魄的沙沙声。
叶柳影不由得把身子缩了缩,手心已泌出一层冷汗,她往罗丞身边靠了靠,心里慌乱不已。“罗丞,这……这是……”
他似乎也同时意识到了什么,顺手拾起地上一根木棍,警惕的望着前方,尽量把她护在身后。“没事的,小影……你拉着我的手别乱动,我估计应该是蛇……这种亚热带气候的树林里,蛇是很常见的。”
她的小脸顿时煞白,四肢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她最怕这种冷血动物,最怕那种冰凉潮湿粘住自己身体的恐惧感,将要窒息的恐惧感。
他看出她的怕,坦白说,这一刻的她却显得更加动人……他快速在她脸上亲吻一下,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怕起来的样子,更让人喜欢了……”
“罗丞,你……”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驰,双颊不禁飘上一片绯红,心跳加快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刚刚那一吻的羞涩。
“别怕!”他握握她的手,“跟紧我……我们很快就可以走出去!”
“嗯……”
却听“倏”的一声,一根木棍落在两人面前。罗丞本能的挡在叶柳影身前,发现面前一条眼镜蛇痛苦的扭动着身躯,木棍一端的尖锐刺进它的身体,它身下血流不止,身体几乎被截成了两半。
罗丞也不由得惊呼一声,叶柳影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她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的血腥味。
树丛后出现一人,径直朝地上那眼镜蛇走去,从木棍尖头拔下已经没了气息的眼镜蛇,捏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满意的笑了笑。
那人抬头看到眼前两人,大咧咧的笑道:“不好意思,受惊吓了吧?这地方常有眼镜蛇出没伤人,你们大概对地形不熟悉,很容易被这东西咬伤的!”
“谢谢你……”罗丞稍微欠了欠身子,“你……听口音也不像本地人?”
“说对了……我是从港城来的。”
“港城?”他不禁睁大眼睛,在异乡遇到同乡人,难免有亲切感和兴奋之情,“真巧……我们也是从港城来的!”
“是吗?”那人却眯起眼睛,快速打量着他俩,眼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狡黠。“那可真是巧了……你们怎么会走到这里?”
“有些个人原因……我带着……”罗丞转念一想,还是改了说法,对那人笑道:“我妹妹眼睛看不见,可是做过多次手术始终不成功……她放弃了,我也顺着她的意思,带她出来转转,全当是散心……这才走到这里来的。”
“你妹妹?”
那人看着渐渐从罗丞身后走出来的叶柳影,竟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原地发愣,像是被凝固的水泥塑像。
那分明是他魂牵梦萦的一张脸,时光仿佛退回了二十年前,那被生命之神精雕细琢的容貌,穿越了时间,并未被岁月抛弃,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同样的娇柔羸弱,同样的我见犹怜,同样的……让他心动的一颦一笑,是命运复又带回他身边的礼物。
那人深吸一口气,怔怔的看着她,禁不住好奇喃喃问道:“这位小姐……是……”
“是我妹妹啊!”罗丞敏感的觉察到气氛不对,又小心的挡在叶柳影身前,对那人笑道:“先生……干嘛这么看着我妹妹?”
“哦,没什么……”那人回了神,对他笑笑,“您妹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不过她已经去世了,刚才一见,还以为是她回来了。”
“是吗……”
罗丞对这人又生了几分警惕之心,心里默默推测着他的身份来历背景……他已经不年轻,而身姿依然矫健,从刚才他捕捉眼镜蛇的动作来看,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
这人也来自港城,以他的穿着和精神状态来说,他似乎未受过生活的磨难,此时在这小树林里生活,或许只是为了逃离城市的繁华而隐居避世。
或许在港城,这也曾经是个风流人物……
罗丞这样猜测着,手放在裤子口袋外侧轻轻摸了摸,那把枪的棱棱角角让他暂时安心,他的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一旦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先把叶柳影推开,自己就用这把枪将那人毙命。
好歹也是混过江湖十几年,这种事情自然早已应对的非常纯熟了。
他正这样想着,那人却对他们和善一笑:“现在天已经晚了,两位如果不嫌弃,就去我那里坐坐,随便吃点什么,休息一晚,好吗?”
罗丞眉头紧锁,又蓦地展开,看不准这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看看身旁早已精疲力尽的叶柳影,又被蛇这么一吓,更显的苍白憔悴。
她实在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弥补这么多天跟着他餐风饮露的苦。
他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小心的跟在那人身后。那人倒是显得比较客气,一路上寒暄不断,问到各自的称呼时,那人说当地人都叫他老叶,他们当然也可以这样叫他。
老叶……
罗丞心里又犯起了嘀咕……这个老叶,跟叶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又摇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这世界上姓叶的千千万万,怎么能以此断定老叶和叶家的牵连?
然而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颇有蹊跷,中间不对劲的地方,也只能留给时间去求证……他一路走着,一路察言观色,这个老叶隐藏很深,说话滴水不漏,很难想象他只是个没有文化的山林农夫。
“说了这么多,还没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老叶问了几遍,叶柳影都不禁拉拉罗丞的胳膊,提醒他有人在问话。罗丞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还是决意不说出实话。
逢人且说三分话,勿可全抛一片心……这是罗放给他的教育,也是江湖给他的教训。
“我们姓周……我叫周原,我妹妹叫周蜜。”他说着,轻轻捏了捏叶柳影的手,她会意,依然紧紧依靠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说话间来到了老叶的住所,一间普通的小木屋,屋顶盖着茅草,屋旁几棵棕榈环绕,娇艳的花儿开遍屋子周围,这种建筑颇有当地的风情,小屋收拾的简洁温馨,根本不像一个独身中年男人的居所。
罗丞暗想这间屋子里,应该不只老叶一个人住。
晚餐后老叶将他们引去客房,便独自上了二层的阁楼……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满天繁星点点,如钩月牙儿透着淡淡的晕,被掩埋在一片星光之中。
树丛下一群群萤火虫嬉戏,远处清流阵阵,随着晚风带来些许清爽。
老叶在阁楼上发愣,怀中一张照片已经贴在他胸前很久,边际已被浸上汗渍。他小心的捧在手中,细细端详着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身着盛装站在他身旁,笑靥倾城,美貌如画。
那是一个舞会上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对她一见倾心,留下这张合影之后他才知道,她早已是别人的未婚妻,而那人……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江湖小混混。
他闭上眼睛,心里仍能感觉到当年的痛楚……他翻过照片,背后是已然褪色的浅蓝字迹,工整的书写着两人的名字:叶琛,夏柳心……
“柳心……”他轻声呢喃着,把照片又贴在怀里,“今天那个女孩是你吗?一见到她时,我以为你回来了……”
叶琛再度闭起眼睛,才发现从他那干涸已久的眼眶中,竟能冒出点点湿润,在他脸上徘徊,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