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芒辅立在原地,支支吾吾,神色非常奇怪。一向令人尊敬的老教授、医学界的泰斗,此时在欧阳磊面前竟如被抓了现行的嫌疑犯,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老师,您……您怎么了?”欧阳磊注意到他的不寻常,更看到他手中拿着的一份文件袋,薄薄的,却被他攥的紧紧的。
“您手里拿的是……”
“没什么……”黄芒辅看了他一眼,平静了一下,微笑着说:“下面宴会厅里太乱,我出来随便走走。这里是罗总的办公室,正好他托我来拿份文件……现在我该下去,把这文件交给他了。”
欧阳磊半信半疑,他从19岁考上医科开始,就拜在黄芒辅门下……十年的跟随,他学到的不仅是医术,更了解黄芒辅这个人——这位老教授从不会说谎话,一旦说了那些违心的话,他眨眼睛的频率就会比平时高出许多。
而现在,他的眼神看向别处,眼皮像是在打架一般挤个不停。
欧阳磊断定他说的是假话,今天是DL宴请上流社会的重要日子,罗放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时刻处理公事,更不会托谁去取文件,把宴会厅当成办公地点。
更何况,罗放一向狡诈,怎会让外人去自己的办公室?外界盛传他的办公室里暗藏玄机,这位行事谨慎的大佬,除了自己的亲信,几乎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而黄芒辅,只是负责他身体健康的医生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取得他如此的信任?
欧阳磊心中疑惑重重,一切疑点都系在了那份文件上。
他也对黄芒辅笑笑,不动声色:“原来是这样……那么,老师,咱们快下去吧,别让罗总等急了!”
*****
宴会厅里,罗放兜兜转转应酬了一圈,又举着杯子来到叶如玫跟前。
比起其他上流人士的僵硬的假面,还是叶家这位大小姐的假面更让人舒服一些……更何况,同一条船上的人,看起来总是比别人顺眼的多。
“今天罗丞跑哪里去了?”罗放走到她跟前,随口问着,“你看到他了吗?怎么跑的连个人影都没了!”
叶如玫轻轻笑着,两片薄而鲜红的唇一张一合,“罗副总一向如此,您刚才也说了,为了不相干的女人,净给自己惹麻烦!”
“难道他又……”
“我猜的,”她晃动着酒杯,杯中深色液体在瑰丽的灯光下闪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似是自言自语:“男人不都喜欢那种女人吗?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全世界的男人都巴不得去保护她……”
罗放转了转眼珠,心中暗笑,猜想刚才跑掉的那个欧阳磊,必然也是爱慕叶柳影,所以这位叶家大小姐才这么急着除掉她,这其中不光是为了财产,更是为了感情纠葛。
让人生死相许的不叫爱情,能让人疯狂并不顾一切痛下杀手的,才是世间的“情”。
正如他依然爱着夏柳心,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让她的女儿消失在这世上。他罗放一贯是个自私的男人,绝做不到爱屋及乌。
况且,一个私生女,名不正言不顺,没有资格在这世上好好的生存。
“贱人,真是个贱人!”叶如玫那双美丽的眼睛,喷射着邪恶而愤怒的火苗,她握着杯子的手越抓越紧,似乎要把这只高脚杯捏成碎片。罗放冷眼旁观,料到她定是想起什么令她愤恨的往事,也只是轻声笑笑,并不多言。
“伯父,”叶如玫改了口,不再是冷冰冰的“罗总”,“关于叶柳影和您太太的关系,我母亲也向我透露了一些……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只是心中为您不平……这二十年来,我以为受委屈的只有我自己,没想到,您受到的伤害,更甚于我和我妈妈。”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罗放冷着脸,避讳着这件不光彩的事。他斜着眼睛,冷冷一笑,“如玫,我看你喝多了,还是去休息室里喝点茶吧。”
“是您不敢面对,还是……您有心偏袒那个私生女?”叶如玫更靠近一步,举手投足间散发的狠毒气息,与金凤如出一辙。
罗放的神情变的更严肃,整张脸像是僵住,他看了叶如玫许久,低沉的声音像是冰河之水,滚着冷酷的浪花。“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她知道自己已经戳到了他的软肋,毫不退缩,直视着他的双眼,“罗总……我说的都是实话……”
“收起你的实话吧!”罗放厉声呵斥,周围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侧目。罗放压制心中的怒火,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你的实话在我这里,根本用不到!”
“如果我能让她永远消失呢?”
“那倒是不错!”罗放的脸色阴毒,透着几分嘲讽与不信任,冷笑道:“只不过我那儿子天天守着她,你有什么办法接近她吗?如果我没看错……那个欧阳医生,恐怕也早就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了吧!”
叶如玫咬紧下唇,心中的不甘像一只只小蚂蚁,倾巢而出,把她的心咬的千疮百孔。
她最厌恶的,就是罗放最后那句话!她抬眼看看他,果然是只老狐狸,只是一场午宴,这么混乱的场合,他竟然还能揣测出她与欧阳磊的关系。
与这种老狐狸,谈不上永远的朋友或合作,只有永远的利益牵扯。
“叶大小姐,”罗放一双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恐怕不是你想为我除掉叶柳影,而是用我DL的势力,帮你除掉叶柳影吧?”
叶如玫轻易便被她说中了心事,只怪自己太着急,江湖水太深,自己不过是条不知深浅的小鱼,怎么能斗得过这条摸爬滚打多年的江底之龙?
她的手扶上胸口,竭力掩饰自己的心慌,倒是罗放,还在斜眼打量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叶如玫的手紧紧抓住挂在胸前的那条项链,在手心里来回摸索,看上去手足无措。
罗放本就不屑于跟这种年轻人计较,只是,这些年轻人、这些上流社会,绝不能爬在他的头上。
看着叶如玫慌乱的样子,也得到一些教训了。罗放的口气软下来,低声说道:“这件事最初是你母亲跟我说过,现在又出来了你……呵,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叶小姐……我不希望会有第三个人,再在我跟前乱嚼舌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至于叶柳影那丫头该怎么办,这个我心中有数……烦请你回去转告令堂,不必为我操心,你……也一样!”
叶如玫这才敢抬起头看他,罗放身上,本就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的心跳还是厉害,不过已经没了刚刚的慌张,她的手慢慢从胸口的链子上垂下来,整个人立在原地,脑中几乎一团混乱。
罗放不经意间,顺着她垂下的手,看到了她胸口的那条链子。
链子的坠上,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镂空十字架,线条优美,金光灿灿,与她今天这身裙子搭配的相得益彰。
可那个十字架……突然间竟那么刺眼。罗放心中没来由的一疼,那个十字架似乎就在一瞬间,砸在了他的心坎上,绑住他过去这二十年的悔恨和思念,绑的他透不过气来。
“叶小姐……”他的眼神变的柔和,神态似乎憔悴了,“我能不能看看你这条项链?”
叶如玫稍有犹疑,还是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她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药,可在这种时刻,顺从他才是上上策。
那个十字架在罗放的手中似是一块红碳,烧痛了他的掌心,灼伤了他的眼。他将十字架翻过来,边上一侧,有明显的篆刻的痕迹。刻着的字轻轻一摸便可以感受的出来,然而除了他,谁都无法了解这其中的意义。
“L&L”,罗放,柳心……
这是他亲自刻上去的,这个十字架,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很久以前,他亲自选了一块金,一块玉,缠了手工店老板好几天,终于可以跟他学艺,学着怎么把手中的金玉,打磨成送给心上人的特别的礼物。
一个镂空的金边,一个白玉的实心,套在一起,是他和她永恒的“金玉良缘”。
夏柳心信教,他便打磨成了两个十字架,结婚的那天亲手为她戴上,发誓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很久以前……罗放的手在颤抖,过往的回忆像风吹起的细沙,迷住他的眼,痛出他的泪。他还记得二十年前,夏柳心难产而死的那一天,他同时也失去了他们的女儿。
那个小小的、在保温箱里寄存的生命,是他和夏柳心唯一的血脉。只是那天他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暇顾及那个可怜的孩子,匆匆把这条项链放在保温箱旁后,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女儿。
可是如今……这条项链怎么会出现在叶如玫的脖子上,而且白玉的实心不见了,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他猛的抬起眼,凶狠如同猎鹰,从空中滑行而下捕捉无辜的生灵。
叶如玫吓得浑身一颤,罗放凶恶起来的样子,比鬼怪罗刹还要恐怖。
罗放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这些字:“这个坠子……你是从哪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