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舒葵心中豁然一亮——难怪觉得丹鲑这名字耳熟,原来,梦中的女孩曾提到过。
“不是有剧毒的吗?”她记得,梦里的自己是这么说的。
小孙看看她,颇有些意外:“是,但只要配伍得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药。不过,对药师的要求就高了,不是随便谁都敢用的。”
“你知道谁用过吗?”舒葵对女孩的身份很是好奇。
“不清楚。”小孙用衣服下摆擦着匕首,“莲蓬还要吗?”
“能要吗?会不会再有什么跳出来?”舒葵很喜欢那晶莹剔透的莲蓬,也很怕再遭惊吓。
小孙笑笑,俯身三下五除二地割下莲蓬,往大鱼旁边一丢:“走,煮鱼头吃。”
“拿回去让乔叔煮?”这是舒葵的第一反应。
“不用,我也会。”小孙划起桨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舒葵报上姓名,看看他心情不错,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的头发颜色很特别,是天生的吗?”
小孙还是笑笑,不作答,只说:“葵花,挺好,很阳光的感觉。”
“你呢?叫孙什么?”舒葵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想,小孙沉默两秒,说:“我不姓孙。”
舒葵“哦”一声,尴尬地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才好。
“我叫敖令洋。”小孙倒是爽气地告知了真名。
“那我该改口叫你小敖吗?”舒葵是在开玩笑。
“不,我不想让那些人知道我的名字。”小孙在单侧划了几下,让船转了个九十度的弯。
“我们去哪?”舒葵记得来时并没有这么大的转弯。
小孙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前面有个可以野餐的地方。”
这话说完,又往前划一小段,一片陆地渐渐从雾气中显现出来。
这是个非常小的岛屿,大概也就二十平方左右,正中间用树枝支了个架子,挂着口大砂锅,下面是烧尽的炭灰,旁边还整齐地码着一堆柴火。
小孙下水,推着小船搁到岸上,提了鱼,一歪头,示意舒葵跟着来。
舒葵犹犹豫豫地踏上小岛,四下里看看,见周围依然是雾气缭绕,也看不出究竟身在何方。
而那边的小孙已经开始忙活,刮鱼鳞、剖鱼肚,最后清洗干净,割下鱼头,和池塘水一起,放到砂锅里去煮。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发色是不是天生的吗?”做完这些,他席地而坐,朝舒葵招招手,拍拍自己身边,“魁仙国内有个鎏昱海,你知道吗?”
“不知道。”舒葵过去坐下。
小孙“嗯”一声:“也难怪,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没人住,被荒废了。”
“你是从那里来的?”舒葵突地想到,从圣泽国回来的路上,凌玖川曾经说过,魁仙国内,各种族间时有争斗,弱小的被灭族也不奇怪。
小孙点点头:“我的发色是天生的,我是鲛人一族最小的王子。”
“鲛人?王子?”舒葵有点反应不过来,“魁仙国王不是都姓凌吗?”
小孙想了想:“按你们人类的话说,鎏昱海相当于魁仙国王分封的诸侯国,当王城被攻击,王室有难,我们必须协同作战,全力保护。”
“那你们还是归魁仙国王管。”舒葵大致能理解“诸侯国”的意思。
“对。”小孙盯着火苗,“你在三疆境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很少听到有人提起我们了?”
“我没怎么听说过。”舒葵据实以告。
闻言,小孙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是啊,全族上下只剩我一个,我们已经被完全忘记了。”
“怎么回事?”舒葵没想到他是个遗孤,心中不免起了恻隐之情。
“连烛和夏至的事,你应该知道的吧?”小孙捡起手边的短木棍丢进火里。
舒葵点头——白敬之说的,她还记忆犹新。
“那时,我爷爷还健在,不过,他已经把王位让给了我的父亲,他们听说禹昆国王有麻烦,第一时间带着兄长和我,还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赶到都城。”小孙忆起了遥远的往事。
“你们不是住在水里的吗?能在陆地上打仗?还有,你的下半身难道不应该是鱼尾巴?”舒葵脑中,尽是童话里美人鱼的形象。
“我在水里的时候,下半身是鱼尾巴,到了陆地上,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我们也能上岸,只是上岸后,战斗力会减弱。”小孙解释过,接着道,“我当时还只有十几岁,比凌玖川小一点,我的任务就是陪着他。那一仗非常惨,我们躲在卫兵后面,眼睁睁地看着人不断倒下,我爷爷和父亲都阵亡了,连玉长老都牺牲了,王宫被打得一塌糊涂,到处是火,到处是血。”
舒葵不做声,完全能想象当时的情景和他们俩的心情。
“最后,是禹昆国王护着我们逃走的。”小孙长长地呼出口气,“再然后,我和凌玖川走散,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魁仙。”
“你是怎么到的这里?”舒葵想,也许这下,终于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了。
“不知道。”小孙却是摇了摇头,“我被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这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黄啸。”
“是他带你来的?”舒葵总觉得这个管家是关键。
小孙还是摇头:“开头我也以为是他,但他明确说,他只是管家,只管分配我的工作,其余的一概不清楚。”
“那造这里的,到底是谁?”舒葵也叹口气。
“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那张脸,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小孙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表情狰狞。
舒葵为他如此深刻的仇恨而感到诧异,一时无语。
小孙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起身去查看已经滚开的鱼汤:“他杀了我的兄姐、母亲、族人,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
“为什么?”舒葵本想开口安慰,可震惊让她只想知道原因。
“为了鲛珠。”小孙盖上锅盖,再回来时,已恢复平静,“他要让我哭。”
“为什么?不是所有鲛人的眼泪都能化成珠的吗?”舒葵记得书上是这么写的。
小孙看看她,反问道:“你见过鲛珠吗?”
“应该没有吧。”舒葵出去逛街的时候,只看到过小颗形状不规则的淡水珍珠,要不就是仿制珠。
“要是所有鲛人都能泣珠,三疆境的鲛珠早就泛滥了。”小孙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过来看。”
舒葵想也没想就凑了过去,但细看之下,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看什么?”
小孙没响,只眨了两下眼睛。
舒葵立刻惊讶地发现,他眼睛里居然聚起了液体,一秒后便漫出眼眶,在下睫毛上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白色珠子。
小孙伸手取下珠子,托在手心里:“像我这样泪腺特别发达,眼泪能凝结成珠的鲛人,几代才会出一个。”
舒葵拿过珠子,反反复复地端详,觉得和最常见的淡水珍珠非常相似,不过小了许多,表面也不够光滑。
“这种叫泪珠,丢地上都没人要,没有价值的。”小孙看着那颗珠子,“能称得上鲛珠的,是由真正伤心、痛苦时流出的眼泪凝结而成,感情越强烈,珠子越大、越光滑、越值钱。”
“那你小时候一哭,肯定遍地鲛珠。”舒葵半开玩笑道。
“我们八岁之前哭出的,都是泪珠。”小孙却不笑,咬着牙道,“我没哭,一直没哭,没流过一滴眼泪,我不会让他得逞。”
舒葵看着他坚毅而英俊的脸,竟没来由地一阵心动。
小孙则在沉默片刻后,话锋一转:“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怎么说话,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是幺孙,就叫我鲛人家的小孙子,后来嫌这称呼太长,直接改叫了小孙子,再到后来,干脆就变成小孙了。”
舒葵漫应着,几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满耳朵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脸上也热辣辣的。
小孙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说完这些就又起身,到柴火堆边挑了几根细枝,用池塘水洗了,再放到锅里烫过,准备当成筷子来用。
而舒葵,一直坐在原地没动,像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生怕被发现了自己的窘态。
“好了,来吃吧。”小孙熄灭火堆,招了招手。
“哦。”舒葵拍拍脸,做了个深呼吸,站起来,走了过去。
鱼头是硕大的一个,静静地躺在半锅白色的汤水里,张着嘴,满口尖牙清晰可见。
“真的可以吃?”舒葵还是心有余悸。
小孙不答,率先夹起块鱼肉,吹一吹,放到嘴里。
舒葵见他这样,顾虑消了一大半,但仍是不敢下箸。
“来,尝尝。”小孙索性再夹块鱼肉,直递到舒葵嘴边。
舒葵本能地往后一缩,看看小孙,看看鱼肉,将信将疑:“不会吃死人吧?”
“不会。”小孙答得肯定,“想当初,你们的祖先不惜自残,放血做饵,就为了吃这一口鱼肉,你难道不好奇这鱼有多好吃?”
舒葵又犹豫几秒,最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鱼肉。
“怎么样?”小孙观察着舒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