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愕然,耳边徘徊着刘骜的话,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应当如何应对。
她不该如此,她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睿智。往往事情还没发生时,她便能够猜得出全局。
但这次不同了,她慌张无措,这宫内此前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现如今竟然把自己推送至冰山之巅,要她怎么办?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几天之前刘骜待自己还是无比谦和的,怎么就这么几天未见,他就对自己好似敌人一般看待?
“陛下今日来找臣妾是为了什么?”余香用手指轻轻扫去眼尾的泪痕,抬眸询问杨凌道。
她的倔强,她的自尊,她的无所畏惧,统统在这一刻咬着牙跟找回来了。
一直以来,对待后宫众人谦卑、退让、容忍,她都是在用最稳妥的方式生存着。这种方式虽然稳妥,但并不痛快。
她本以为不去主动招惹任何人,便等同于与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偏偏有人要来主动招惹她。
也许人本身就是这样的,当她们意识到自己这个对手不够强大,或是觉得自己跟刘骜之间的情分有机可乘,那她们就会出手了。
这些道理她也曾经教育过许多人,说这后宫本就不是什么清净地,别人害你也是正常事,都不过是在谋自个儿的利益。
可是偏偏这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她就很难把自己说服明白了。
刘骜的目光微微滞了一下,双手在袖子内交叠摩擦,似是在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
“朕是来找你说说话,散散心的。”
“可是陛下现在可觉得这番交谈开心吗?您的心情可好吗?怕是非但没好,反而更差了。对于此事,臣妾亦然。想来陛下今日也无心在臣妾的立政殿内留宿,那臣妾便也善解人意一回,不留您了。”余香的话说得干净利落,语气里半点不留往昔情分。
刘骜惊愕,没想到自己对余香不过冷淡几分,她竟然便敢这般对待自己。“你这是在赶朕走?朕不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皇上若是愿意这样觉得,那便就当做是吧。臣妾只是不愿给您添堵,也不愿给自己找不自在。”余香轻轻说出这句话,语气里百转千回藏着不知多少无奈。
“好,你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别怪朕日后与你不留情面。是你自己开口要朕离开的,不是朕不到你这立政殿来。杜松,摆驾回宫。”刘骜的手指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生气的,今日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疏远余香,亲近林充依。
可是偏偏余香的眼神如此淡漠,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以前的她也骄纵,也蛮横无理,可那眼神都是在意的。现在倒好,他还没有彻底疏远她,就反被她抢占了先机吗?
林充依奉劝他,不要爱上太过无情的女子,到头来容易伤心。
不愧是蕙质兰心的聪明人,将这事情看的未免太透彻,他此刻难道不是已经应验了吗?
走便走,后宫无数佳丽,他还有什么好不舍?
刘骜一甩长袖,转身离开,留给余香的便只有那一个玄墨色的背影,还有夕阳照在他那玉冠上,反射过来的光辉。
余香一言不发,站在那儿,望着刘骜一步一步离开,一步一步走远。她心里也盼着刘骜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偏偏没有。
他走的真干脆,真绝情,比她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样子还要冰冷。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什么都没有,眼角没有再流出水痕,鼻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发酸。
还好,她还扛得住。
“杨凌,你过来。”余香见杨凌一直鬼鬼祟祟地躲在殿门外,当即招手让他上前。
“娘娘有何吩咐?”杨凌刚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将那被雨淋了个透彻的湿衣服藏好,这才重新赶回立政殿。哪儿知道一来殿门,就看到皇上带着一行人怒气冲冲地离开,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倒是不怕皇后娘娘会将跟皇上生的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来,他害怕的是娘娘那么聪明,很有可能察觉到自己刚才跟随了她在慧嫔宫殿的屋顶上偷听。
但实际上他也很是委屈,因为听来听去,他是半个字也没听到。
“你去跟上皇上,看看他是回立政殿还是去了兰林殿,速去速归,我要准确消息。”余香并不是在吃醋,而是她要去兰林殿找林充依的麻烦,这事儿可绝对不能被刘骜撞个正着。
“娘娘,皇上身边随从太多,奴才跟上很容易暴露身份,到时候奴才怕是对娘娘不利。不如晚些时候奴才去宣室殿找福公公打听打听,不就知道皇上留宿在哪儿了么。”杨凌这话倒是半点不掺假,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跟踪一个人很困难吗?跟踪皇上不被人察觉,难道你做不到吗?那你刚才跟踪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对我不利?”余香的目光正对上杨凌的眼睛,一句话把杨凌追问的哑口无言。
“娘娘,奴才这就去,您静候消息便可。”杨凌怕皇后多追问自己什么,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所以连忙转身离开,跟上了皇上一行人的步伐。
“你在门口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写字了?”余香见芷荷一直站在那儿望着自己,也不说话,随即坐到软榻上询问她。
芷荷蹭着步子上前,眉头拧成了一团,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娘娘,奴婢想要问您一件事,但这事儿说出口又着实有些冒犯,不知道您准不准问。”
“问吧,冒犯过头了我便不回答,也不会因此降罪于你。”余香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本来是要给自己斟一杯水,低头看见刚刚刘骜喝剩一半的茶杯放在那儿,心里又是一阵添堵,随即放下了茶壶。
芷荷想要上前接过茶壶替皇后娘娘倒水,可却被皇后娘娘伸手拦了下来。
她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把话问出口道:“奴婢想要知道,您爱皇上吗?您跟皇上在一起的时候,幸不幸福?”
余香抬眸望着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你爱上他了?”
芷荷听见这话满是慌乱,虽然皇后娘娘并不曾提起那个“他”是谁,可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她始终觉得娘娘早就知道了一切。
娘娘知道所有,她看得透一切。
皇上不过是佩戴了一只荷包,娘娘扫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出自谁手。那她呢?她与中山王的那点小秘密难道还藏得住吗?
“娘娘指的他是谁?”明明心跳快的要死,芷荷还强撑着装作镇定,用看似平稳的语气跟皇后周旋着。
余香没有戳破芷荷的谎言,这本来便可以当做是刘兴的一个绝佳把柄,她怎么可能蠢到去拆自己的台?
于是她道:“我怎么会知道是谁?但看你这样子,春心萌动,肯定也是心有所属。至于我跟皇上,爱与不爱都是夫妻,情分二字不可移。”
见皇后并没有直接提起中山王,芷荷暗暗松了口气,连连称是,也不敢再多询问些别的。
其实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一句。
她想要问的话,犹豫了又犹豫却还是没敢问出口。
她想知道主仆之间到底会不会有真的男女之情,皇后当初身为奴婢也走到了今天,那她跟皇上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与中山王接触的日子长了,说心不动那是假的。虽然中山王始终将自己当做那个女人的替身,可是也没关系,时间总能够改变一切。
她不在乎中山王妃的身份,她要的是爱,中山王对她的爱。
那宠溺,那在意,那多情,她希望是能够一辈子留在自己身上的。
本来她以为皇后娘娘跟皇上之间便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无比恩爱,颇有白头到老之势。可是今日看来,不过貌合神离。
他们的爱是随着时间散了,随着新人淡了,还是压根就没有爱呢?
也许一切都不过是演给文武百官的一出戏?
又或者皇上也许需要一个足够漂亮又能够服从的女子成为他的傀儡呢?那娘娘的日子岂不是一点也不好过?
这么一想,她对于中山王的感情,又有几分打怵了。
“芷荷,你先退下吧。”这话不是余香说的,而是杨凌刚刚冲进立政殿后讲的。
芷荷的脸上微微挂不住,毕竟杨凌是无权直接命令自己做什么的。但见到皇后娘娘示意的眼神,她便也默认退了下去。
“说吧,你现在越发放肆,倒是指使起大宫女了。”余香没好气道,也是生气杨凌欺骗自己,偷偷跟踪。
“娘娘,奴才这不是着急回话,怕被外人听见么。皇上并没去兰林殿,而是直接回了宣室殿,您可以放心了。”杨凌浅笑道。
余香挑眉,“我放的什么心?皇上就算去兰林殿也是情理之中,最近林充依乃是新宠,你没瞧出来?”
“奴才愚昧,哪里知道这些。”杨凌上下嘴唇一碰,嘟囔道。
“你让阿梦跟芷荷回来,我要换身衣服,去会会皇上的这位新宠了。”余香嘴角上扬,大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