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香的身子一僵,脸上却是神色如常,她抬头直视莎罗的眼睛,而后道:“你什么意思?”
“奴婢是什么意思,娘娘不明白吗?这孩子生出来总不能莫名其妙多了个爹,您说是吧?”莎罗调笑着望向余香,毫不畏惧,她知道余香太多秘密,自然不怕余香会将她怎么样。
朵儿冲上来挡在余香面前,大声怒斥莎罗道:“你想要对我家娘娘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又敢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明白,故而跟娘娘请教一番罢了。若是里面真没藏故事,慌什么?”这话明面上是莎罗对着朵儿说的,可余香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莎罗的话中另有所指?
不承想,莎罗紧跟着又道了一句:“娘娘,您说奴婢讲的没错吧?”
“朵儿,咱们走吧。”余香不愿再跟莎罗多费口舌,吩咐了朵儿一句,便自己往关雎殿去了。
莎罗见余香要走,哪儿肯就这么善罢甘休?嘴巴上一刻也不得闲,“娘娘这是急了?还是说在逃避什么,怕被别人发现?”
余香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过身向着莎罗一字一顿道:“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娘娘’,又是自称一声‘奴婢’,便是有这么称呼的道理。这称呼说明你的地位没我高,没资格跟我这么说话。你若是真愿意嚼我的舌根,在我背后听不见的地方,随便你怎么说。当着我的面儿,就把你那张嘴闭严实了。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善于念旧情的人,天生就没长什么慈悲心。”
莎罗一愣,显然没想到余香会对她是这种态度。这还是当年周府内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一声唤“师傅”的小丫头吗?不过半年时间,就天差地别了?还是说这太子妃的位置真的就跟寻常地方不一样,人一坐上去,性情也变了?
“娘娘真的决定要跟奴婢作对?”莎罗指的当然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身后的二皇子。她的潜台词说的明白,如果你跟我作对,我会将你的态度原封不动地秉承给二皇子,那时候你便是百口莫辩了。所以,你若是识趣一些,就不要跟我作对的好。
“我不是要跟你作对。”余香的语气放软了一些,唇角带笑。
莎罗点点头,这才对,这才是她的乖徒儿。她刚想接着警示余香两句,却又听得余香开了口。
“我是在告诉你,要是还想活命,就该在这储宫里,学会闭嘴。你比我机灵,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余香娇媚一笑,趁着莎罗还没回过神的功夫,人已经走远了。
莎罗望着余香的背影,并拢了指尖,狠狠捏了下去。那关节发出的响动表明了她心里的怒意。好啊,你竟然敢威胁我的性命,那我便要你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娘娘,您刚才教训那舞女的样子真是太让人震撼了。您说您也没讲一个脏字,就给她吓傻了。”朵儿此时对余香佩服不已,想当年孟存菲对她们又打又骂却也没见谁真的怕了。可这太子妃不一样啊,她一开口,才讲了那么两句话,身边的人就都被震慑到了。
“她忌惮的不是我说的话。”余香浅笑,心里却是平添一丝担忧。她知道这莎罗来者不善,却不想她原来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照此来看,昨日乾坤坛刺杀她的人,很可能就是二皇子派来的。
朵儿没懂,“可是奴婢看到那舞女愣住了,不是忌惮您的话是什么?”
“她是忌惮我这身份。倘若今日我不过是个侍婢,纵然跟她讲出天大的道理,她也会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那样的我,没能力制服她。”余香对朵儿轻声说着,也似乎在提醒着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如若有朝一日自己从太子妃的位置上跌落下来,那便会失去一切选择的权利。这包括于选择去做一个好人或是坏人。
她有时候想,太子可以如此纯善,也许正是因为他处于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吧。倘若他并非太子,不过是个屠夫的孩子,又或者是个木匠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如此纯真善良,不懂世间一切险恶?在那为了食物而奔波拼命的日子里,纯善早就会被磨没了。
所以,地位很重要,胜过金银。
朵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也没打算接着问下去,反正太子妃讲了自己也不会懂,纵然懂了也没有用。天底下只有这个一个太子妃,可现在已经有人做了,她就不需要惦记,心怀不轨。
两人说话间,人已走进了关雎殿。侍婢们见到余香纷纷跪下问安,还有内臣大声通传,“太子妃驾到”,这待遇让余香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一回生二回熟嘛,她这次不适应,下次肯定就适应了。
出乎预料,没人出来迎接她。内臣通传的声音早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可是前方外殿没有走出来任何人。
也许是大家没听到吧,余香这么安慰自己道。反正又不是没长腿,做什么偏要人家出来接呢。想到这儿,余香便带着朵儿自己往刘浩的屋子走去。
人还没等走到屋门口,却看见一群人跪在屋外,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娘娘驾到。”朵儿见没人抬头,便率先喊了一句,免得这些不识眉眼高低的奴才看不出来者何人。
众人听闻此言,连忙俯首叩见,余香唤他们起身,便自己走进了屋内去。
一进屋,余香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刘浩的床榻周围围满了麻布,几乎要将整个床封起来,只留了几道缝隙。
那哭声来自于安贵妃,她俯首在地上,不停抽泣着,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天宁,你怎么来了?”身后响起太子的声音,那语气里带了一丝疲惫。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听闻浩儿生病,便想着来看看,许久没有见他了,心中也很是想念。”余香施了一礼,看太子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喜服,心中莫名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进屋这么半天,怎么都没听见刘浩的声音呢?
“你见不到他了。”太子长叹一声,眼神望向床榻,双眉蹙紧。
余香望了一眼床榻,又回望向太子,“臣妾没听明白,什么叫见不到他了?”
“浩儿发了天花,今天是第三日了,高烧不退。太医已经告诉本宫,应当准备后事了。”太子说这话的时候,余香才注意到太子的双唇毫无血色,无比惨白。
可是这话却更是让余香的心里一惊。什么?几日不见,竟然要准备后事了?
余香二话不说便冲到了床榻之前,将那围住床榻的麻布全部拆了下来。
“天宁,你要做什么!”太子惊呼了一声,没料到余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安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也跪在地上愣愣地望着余香的举动。
“天宁,天花是会传染的,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能胡闹。快出去。”太子心中悲痛万分,但是太医一再告诫,万万不可靠近床榻,天花之病十分厉害,一旦爆发,身边的人都会殃及。而得上天花之人,必死无疑,毫无治疗之法。
余香没有答话,而是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刘浩,他满脸都起满了红色的小水泡,许多地方因为痒得厉害挠的流出了脓液,人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看到他这个模样,真的很难把他跟前阵子那个白白胖胖,无比可爱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刘浩的小手。那双手无比滚烫,但这温度却让余香安慰自己,好歹刘浩还活着啊。
“天宁,本宫命令你,现在离开浩儿,赶紧回青鸾殿去。朵儿,你还不带着你家主子赶紧离开。”太子大怒,却犹豫着是否上前,他是太子,他害怕刘浩出了事,自己也会因为感染天花而离去。那汉王朝的基业就会动摇。
朵儿听了这话,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害怕皇长孙身上的天花,却也害怕太子。于是只得快步跑到余香身边,小声嘀咕着:“娘娘,咱们快回去吧,好不好?”
“我不走。太子,浩儿这么小,你明知道他时日无多,却还放他一个人躺在这儿。你想想,他不害怕吗?不孤独吗?别说是他,若是将我围在这些麻布之中,我都要畏惧的。这也许是他生前最后的时间了,难道不应该多陪他一会吗?”余香的眼泪掉在手上,她便连忙抹去,怕这泪水滴在了刘浩的身体上,加重了他的病。
“姐姐,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余香望着刘浩通红的小脸,脑子里浮现出了他对自己说这话的场景。浩儿,你还说要保护我呢,怎么就染上了天花呢?姐姐没能力救你,可怎么办?余香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目光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刘浩。
安贵妃望着余香的举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扑到床边抱着刘浩痛哭不止。刚才她为了遵守太子的命令,不敢上前,可此时她忽然意识到,浩儿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