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顿了一下,低下头,深吸口气,又一次下定了决心,“也不想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我知道了”,陈尘说那话时,咬牙切齿的,一张脸变得愈发苍白。
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像是尘埃落定的感觉,我再也不用纠结该如何去面对陈尘了,他终于肯戳穿我,是故意的。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吹得我的心里一阵冰凉,他早就知道,不过因为一直怀有希望,所以才忍耐着,并且一直试图感化我,今天终于这样恨恨的说了出来,那就是忍无可忍了,也是,那么骄傲的人,耐心有限的。
从那日起,陈尘与我,真的变得像普通同学一样,点头、微笑、道别……平日里各自认真听讲,努力学习,偶有交流,也不过聊上两句“今天天儿不错”之类的话,语气礼貌并且平和,我再也没有在上学的路上遇见过他。陈尘仍然近在眼前,可我知道他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连何其键都看得出来我跟陈尘之间的变化,逃课的路上,他幸灾乐祸的问我,“这么快就闹掰了?我以为他志在必得,还会继续努力下去呢。”
来得快也去得快,我心里何尝不暗生幽怨?他把感情放到你面前,你就要立马奔跑拥抱着过来迎接,稍一犹豫,他便转身更快,还真是颗玻璃心。
“努力什么啊?你的思想怎么那么复杂?”可怜我,竟然这么早就要开始在何其健面前装坚强。
“哈哈哈哈,我思想复杂?只有白痴才会认为他没别的意思,你自己说,你是装的,还是真的——白痴。”
“你要是再嘴贱,我待会儿就用张山峰的铁签子钉你手指头!”
“你太暴力了,难怪人家放手!”
何其健这嘴,不光是贱,还特别狠,动不动就使劲儿戳一下我的心窝子,专门捡我不想听的说。我被逼无奈,离着山峰串吧还有好几十米,就冲里面扯着嗓子大喊:“张山峰——我要铁签子!!”
没两分钟,张山峰竟然还真的从里面跑了出来,那厮一见我跟见了鬼一样,拍着大腿直叫哎呦妈呀。
“女大王,你又来了,今天我死也不跟你喝了!”
我走过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边安慰他,一边自顾自往里面走:“看你吓那样子,何其健不是在这儿呢吗,就你那二三钱的酒量,就算你再求我,我都不会祸害你了。”
“那就好,那就好……”
一进饭店门,我就明显感觉今天这里跟往常不太一样,也说不上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气场变了,环顾四周,我忍不住问道:“你们的服务员涨工资了,怎么几天没来,店里面收拾的这么干净啊?”
张山峰呵呵一声,说,“今天有贵客上门,他一向喜欢干净,我不得不提前打扫一下。”
“哦?”我又仔细看看店里,“你早知道我今天要来?那也不用搞这么隆重。”
“呵呵,跟我来吧,顺便也给你们引荐一下……”
“哦……”原来他说的贵客并不是我。
随着张山峰往里面走,穿过后厨,就是跟这串吧格格不入的总经理办公室。
张山峰这气质,根本不适合坐办公室,虽然开业之初他就预留了这么一间,但也是八百年不用一回。今天他说的贵客竟然被安排在这里面,想必是有些来头了。
我还在忍不住猜测:“不会是你二舅吧?他还记得我吗?”
“不是,是我四哥,你听说过西四东五吧,西城的总镖把子,大家都叫他四哥。”
“哦——”我点点头,忽然理解了为何东五手下的人要上门闹事,原来这张山峰竟是西四的人。
我真的没有料到,传说中跟城东五爷平起平坐的西城四哥,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还不到30岁的年轻人。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两条大长腿搭在办公桌的边沿,穿的是布鞋唐装,看起来随意慵懒,人是难得的干净,一副患有严重洁癖的样子,难怪张山峰特意收拾了店里。
张山峰指着我说:“四哥,这个就是尹策。”
那四哥将腿放下,抬起头打量我,看了半天,终于似笑非笑的问了句:“你就是那个让陈尘不惜自残的姑娘?”
我被他盯得有点窘迫,不由得低下头,想逃避开那直视的目光,心里却嘀咕着,自残?这个词儿怎么用的这么奇怪呢?
张山峰见我没答话,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就是她!四哥,尹策她可厉害了,出手就喜欢打人脑袋,喝酒嘛,啤的一箱,白的两瓶!”
我终于忍不住,抬头反驳张山峰:“你别在那瞎说!”我真怕那四哥信以为真,待会儿考验我酒量,我今天可没准备喝酒的。
那四哥忍不住笑起来,阳光灿烂,春暖花开,像个热情的大男孩,“早有耳闻,今日终得一见,也是幸运,来,来,你们坐,坐……”
我被他笑容感化,心里立马觉得温暖舒坦,心想这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一点不像黑社会,就算真的是江湖中人,也是那种段位极高的吧。
四哥一说话,张山峰也连忙招呼我跟何其健坐下。
我想起此行的目的,回头问张山峰:“后来那帮人没再来找事儿吧?”
张山峰摆手道:“没有没有,陈尘都那样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刘简要是真的怒了,他们恐怕想躲还来不及吧!”
我长出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张山峰又指着那四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再说了,还有四哥在呢!”
四哥颇有几分赞许的对我说:“专程来就为了问这个?你还挺仗义的。”
我笑了一下,实话实说:“麻烦都是我惹出来的,我特别害怕连累张山峰,心里一直惦记,所以过来看看。”
张山峰倒像是捏了把汗似的:“刚才看见你那一脸苦大仇深,真怕你是又来喝闷酒了,我这好好的山峰串吧都快让你改成伤心酒吧了。”
我不服气道:“我倒是想找个有格调的地方,可是找不到啊,你以为我愿意就着一股子羊膻味儿喝酒?”
张山峰说:“怪只怪你的烦恼太多了,用不用回头我专门给您老人家开个酒吧,让您喝个尽兴?”
我拍手道:“好主意啊!”他们不知道我多怀念帝都的酒醉金迷。
张山峰没事,我也就放心了,闲聊了一个晚上,看看表也到了该假装放学的时间,我背起书包,跟何其健准备告辞。
四哥伸了个懒腰,也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正好我开车,捎上你们俩吧!”
我连忙推辞,说不用麻烦,张山峰在一边,却像我们错失了天大的好处一样,咋咋呼呼的:“四哥新买的大奔,那叫一个豪华,平时我们想摸一下他都瞪我们,今天竟然主动给你们俩坐,你们竟然还不给面子!”
我一听这个就头疼,江湖中人面子比天大,一提面子,话就说到了死胡同,面子已经成了所有恩怨情仇的发泄出口,无论什么战斗,都可以用一句你伤我面子来当作由头。
不过四哥倒不像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张山峰那样说,他也不置可否,只是拎着车钥匙在门口站着看我们。
我从来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大奔又不是火箭,管他是谁的,坐一下又烧不着屁股,这一个晚上相谈甚欢,也算一见如故,我对这四哥印象深颇好,此刻人家已经摆好了当司机的架势,我何苦一定要推辞,既然顺路就捎上我们一段儿好了。
四哥先送的何其健,因为他家更近一些,这倒也没什么,只是到车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多少还是有点局促。四哥倒是胸襟坦荡,像是没事儿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闲聊。
他说你千万别拿我当什么黑社会,那都是别人说的,我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
我点点头,想了想,说,“不过,也有可能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黑社会。”
他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前几天刚看了一个段子,左右坐着闲聊,我便讲给他听。
“有一天,孩子问父亲,什么是黑社会。父亲语重心长的说,穿西装打领带,或者一身干净的唐装,手里拿着佛珠,身上挂着各种文玩,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这叫黑社会。孩子又天真的地问,那些光膀子,漏纹身,打耳朵眼儿,戴手指粗的假金链子,张口闭口操你妈,夹个小包烟不离手的那是什么?父亲笑了笑说,孩子,那是傻逼!”
我段子讲完,四哥笑的差点抽过去,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他说:“你可真有意思。”
我嘿嘿一笑,说这段子有点粗鲁了,他还是笑个不停,说哪粗鲁了,我不觉得。
很快就到了我家楼下,我跳下车,回头说“谢谢四哥”。
他摇摇头,“你也跟着他们混叫,你又不是道上的,叫什么四哥,我有名字,叫林也宁。”
林也宁……看着夜幕中远去的大奔,我心里暗暗想,这名字,就更不像黑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