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英语老师常青,有个很招人厌的习惯,她几乎每天都要搞一次小测验,并且每次考试的卷子都要由家长签字。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这个没少遭受我爸妈的凌~辱,有时候考的太差了,我就会动动别的心思,比如模仿家长的笔迹自己动手签个名,但那个时候我的笔体尚显幼稚,所以很容易被老师看出破绽,为这事,常青把我叫到办公室掐过好几次。
常青对于学生的惩罚是简单粗暴的,就是掐,我初中的时候,胳膊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那都是拜她所赐,但我并不是很讨厌她,因为她掐人的理由总是很让人信服。
如今不一样了,我现在每次考试都是满分,所以每天我都很开心的把卷子拿给我妈签字,我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至少她对我的态度比原来温柔许多,我知道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但我的同桌崔欣欣就没这么轻松,她是属于中等稍微偏上的学生,按名次正好处于上重点的边缘,因此她的家长格外关注她每次考试的成绩波动,无论大考小考,只要成绩不理想就会给她施加压力。崔欣欣没我脸皮这么厚,对别人的批评都能入脑入心,每次考不好试,她都特别难过,动不动就趴在桌子上哭。
所以我很能理解当她看到自己英语小考70分的卷子时,那种天都塌了的表情,像这种小考70分算是很差的成绩了,从考试卷子发回来,她整个下午都趴在桌子上,我怎么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一直到快放学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愁云惨淡的脸,可怜巴巴的跟我说:“晚上回家又别想消停了。”
“不就一次小考,至于吗?”
“你也知道我家长多在意考试成绩,我要是考不上市实验,家里绝对不会给我出赞助费的,那我就要去普通高中了。”
是的,我市只有一所重点高中——市实验,本市历史上几乎所有大学生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其他几所普通高中的升学率跟市实验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中考上不了市实验,基本上就意味着大学梦碎了。
市实验对待家乡父老偏偏又格外残忍,每年的招生名额中只有一小部分是公费生,剩下的名额是要交赞助费才能上的,当然了,也要中考分数在自费线以上才行。
我们当时的赞助费是2万,每年都有一大批学生因为一两分之差就要多花2万块钱才能迈进市实验的大门,要知道这可是90年代,2万块可是相当大的数目,对很多家庭来说是需要砸锅卖铁才能凑够的,崔欣欣家境一般,她父母早就放话,如果考不到公费名额,就去普通高中。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崔欣欣抱着收拾好的书包傻傻的坐在位子上。
我摇摇发愣的她:“走啊?”
她忽然向崩溃了一样嚎啕大哭,她说:“同桌!我不敢回家,我真的不敢回家!上次考了85分,我爸签字的时候就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听了暗暗心惊,想不到她爸的暴虐程度堪比我爸。
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我心里特别不落忍,最终无奈,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把你爸以前的签名拿来我看看,我给你签,晚上回去就说今天没有考试。”
她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不信任:“你上学期模仿你~妈签名还被常青掐过。”
“靠!”她一句话直接戳伤我心灵深处:“那是上学期,为了对付常青我已经苦练了一个暑假,不信拿来试试!”
崔欣欣估计真是被她爸吓怕了,宁可冒险让我作假,也不想回家找她爸。
她找出以前的小考卷子,我照着他爸的笔迹在空白的本子上写了几遍给她看,我看到她绝望的目光中迸射~出希望的火花。
“同桌,你的字进步好大呀!”崔欣欣惊叹道,我心想都比你多练了15年了,进步能不大吗?
我帮崔欣欣签的字完全没有引起常青的怀疑,崔欣欣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同时她也领略到了这种做法的温馨便捷,从那之后,只要考到95分以下的卷子她都拿来求我签名。
我倒是无所谓,签就签呗,签完大家都开心,就算让她把卷子拿回去给他爸多打骂几次也不能帮助她学习。
可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
有天常青下班去农贸市场买菜,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叫常老师,那人正是崔欣欣的妈妈,两个人于是就崔欣欣的学习情况展开了一系列深入对话,这一对话不要紧,常青发现崔欣欣有几次考试成绩很差,她妈妈竟然完全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常青就把崔欣欣叫到了办公室。
她们在办公室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反正崔欣欣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涕泗横流,我看了一眼她的胳膊,果然有两处淤青。
还没等我出言慰问,就听见常青在门口冷冷的叫了声:“尹策,你出来。”
我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事情,看看自己两只洁白无瑕的玉~臂,心里不禁感到惋惜。
一进办公室,常青的魔爪就向我伸来:“你行啊你,都学会签名了啊,都敢给人当爹了啊,胆子不小啊……”她掐一下说一句,非常有节奏感,我要不是疼的厉害就要跟她击掌相和了。
其实我心里倒没有多怨恨常青,只是恨命运为何如此捉弄我,连挨过的掐都要重来一遍。此时此刻,我只想仰天长啸:“到底是谁把我弄回来的啊?!”
常青掐了一会,终于停止了动作,一边甩着疲惫的双手一边问我:“你还签不签了?”
“不签了。”
“你这叫帮助同学吗?你这是在害她!”
我心里说,你这才是害她。
常青掐得爽了,终于准备放我回去,可天底下就是有那么多不巧的事,她刚要宣布我刑满释放,秦燕就婀娜多姿的扭了进来。
秦燕今天穿了一身大花连衣裙,肉色高筒袜子里透出她黝黑粗壮的腿,脚上踩了双黑色系带高跟皮鞋,走起路来咔咔作响,再配上白面红唇的妆,看得我直想往常青身后躲。
这些女教师们特别喜欢攀比,她们严禁女同学臭美,但是自己却每天穿的花枝招展到处溜达,两个女老师一见面聊不到三句,就是买衣服。
秦燕走到常青面前问:“看我这裙子怎么样?昨天商场打折,才300多。”300多的裙子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贵的了,所以连我都看出来秦燕是来炫耀的。
常青打量了一番说:“不错啊,好像腰有点瘦……”
两人就秦燕的新裙子展开了细致的探讨,似乎把站在一边的我给忘了,我知道秦燕不可能没有看见我,她只是故意把我晾在那儿。
两个人聊了半天,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想自己站在这里也是无趣,就往门外走去,结果刚迈了两步,就听秦燕在后面叫我:“尹策,你回来。”
我叹了口气又走到她俩跟前,秦燕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又怎么了呀?”
常青指了指桌上的卷子:“这家长名儿,都她签的。”
秦燕拿起卷子看了看:“啧啧,实事求是的说,尹策这字儿写的是不错。”
我淡淡的回了句:“还行吧。”
刚说完,秦燕就来了个一秒变疯婆,她张开血盆大口,冲我口沫横飞又是一顿狂喷,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无非就是什么“别以为你成绩不错就臭嘚瑟啊”、“我早晚要见一见你家长啊”、“天底下没有我治不了的刺头啊”之类的,最终还是常青出来打了个圆场,她举起我五彩斑斓的胳膊,说:“行了,她刚刚已经承认错误了,我也已经惩罚过她了”。
秦燕还是狠狠的瞪着我,常青略微有点尴尬,于是又狠狠的掐了一下,才说:“赶紧滚回去吧”。
我带着满身伤痛回到座位上,崔欣欣还在那儿哭个不停,看见我的胳膊,她更加难过了,吸着鼻子说:“同桌,对不起。”
我冷笑一下,说:“没事,反正我也习惯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习惯,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点点变得那么皮糙肉厚的,从初二开始,我成了班级唯一一个整天被老师批评的女同学,别的女同学被老师批评一次都难过的不行,而我却活活被秦燕锤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这种结实耐造用王婧的话说就是,尹策是全校最不要脸的女生。其实我也不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