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棠再次入宫时,已是腊月之际,雪花纷飞,不停不靠。
近日来,荣嫔生辰皇帝特许尚宫局以妃位礼节操办,日子定在了初十,年关将至,宫里好生热闹,就连季子棠、季文修及远在临城荣嫔的生母魏氏都受了皇上之约赴宫同庆,可见荣嫔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多么的非同一般。
提前三日,魏氏便早早的赶至京中,作为母亲的魏氏准备了好几件女子的内衣,手捧着小衣侃侃自夸:“宫里面奢华无价的东西的确不少有,可这贴身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娘亲做的好”其实,送礼物不在乎价钱高低,重要的是看其心意。
“那为父该送些什么呢?”当娘的心意,绝不能与当爹的齐头,荣嫔生辰,总得准备些像样的礼物,才能表其心意。季文修当真是有些发愁了,男人通常只懂水墨笔砚剑锋宝刀,对女子的东西自然是不知晓的,他能想到最简单的礼物,就是给些钱,宫里面开销大,每个月的那点俸禄也不好干什么,有了钱傍身,腰板自然能直一些。
“送个观音吧!”季子棠脱口而出,显而易见,观音最灵验的就是送子,她话刚落,惹得魏氏愤愤不快:“荣主子生辰,你送个菩萨给她!岂不是暗指她肚子没能耐吗?”她也没往这方面多想,亏得魏氏联想的这么好。
“宫里面样样不缺,你拿这点东西去,荣主子指不定还看不上眼呢!”季子棠撇撇嘴的说道。
“胡说!她从小就是穿着我做的小衣长大的,岂会嫌弃”两个人叽叽喳喳争个不停,季文修的耳根子一下子又不清净了,被叨扰的着实有些烦躁:“行了,都散了吧”。
次日申时他们一同入宫,宫人一路引他们登上韵语台,一般宫里的宴请都是在这里举行的,此番除了荣嫔的家人外,王公大臣皆不胜数,季文修告朝多年,见到往日熟悉的部下,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而魏氏则是担当了照顾命妇的职责,通常女人们在一起,无非就是闲散的说说各自夫君或者家中妾室们的糟心事,季子棠也懒得在旁边强颜欢笑,趁着人多嘈杂时,瞅准机会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她也不敢走的太远,就只在韵语台附近闲逛,因着宴会,皇宫里清冷了许多,唯有这里灯火辉明,远见一行人朝此走来,她又急忙返回大殿。
这时,一抹金黄映入殿内,内监提着嗓音喊道:“皇上驾到!”一旁搭着他手臂满脸春风得意的人正是荣嫔,她穿了一袭百褶如意绣纹朝服甚是耀眼,这夜她才是宴会的主角,不管旁人如何花枝招展都夺不去她的光芒。
大殿之内众人跪下齐声道:“敬叩皇上金安,荣嫔娘娘福安”皇帝非常有君主气度的说道:“都免礼吧!”众人急忙谢恩,皇帝和荣嫔坐在了正位之上,宴会前排落座的是内廷御妻,中间一些的是宗亲重臣,而稍远一些坐着的是命妇女眷,所有人都按位份坐好。
刚一落座,就有宫女入殿传菜,主要以滋补养生为主,映入眼帘的全是各类炖品补品,金器餐具中盛放的是冰糖燕窝、鲍片鱼翅、金丝官燕等佳肴。
能参加这样规模的宴会,若不是托了荣嫔的福,旁人何来如此福气享用,平日连那些宗亲贵人们都吃不到的,季子棠更是见都没见过。
开席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懿妃姗姗而来,一身素雅的朝服走上前对着上座的一双人微微屈膝,恭敬的说道:“皇上金安,臣妾身子不适,来晚了,还请妹妹勿怪本宫”。她哪里是身子不爽,多半是心存芥蒂,往常这种宴会都是由她伴君身侧的,今日可好,荣嫔竟坐上了正位,再说这种庆生仪仗连她一个妃位的御妻都没享用过,皇帝对荣嫔的宠爱可当真是让人嫉妒。要是换做平时皇帝肯定会急切的关心她:“太医可瞧过了?”。
只是今天有些例外,皇帝现在满眼中就只有荣嫔一人,嘴上也只是淡淡的回了她一句:“你若身子不爽,好好歇息便是”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说:“反正你也不是主角,来不来无所谓”,说完皇帝倒也没在瞧她,转了头亲自夹了菜在荣嫔的盘中:“郁儿你尝尝看,前些日子尚膳局刚琢磨的新菜式”皇帝的这种态度自然是最让荣嫔欣喜的,在内廷之中,谁能将皇帝的宠爱紧握在手里,谁就有了趾高气昂的资本。
懿妃自己找了个稍远一些的座位坐下,她平时甚少喝酒,几杯烈酒下肚,自然是有些不胜酒力,只觉得胃如火烧,桌上的菜肴一口未进,便草草而去。
大概是因为懿妃曾搭手救过季子棠,席间总是忍不住的多关注懿妃几眼。此时,皇帝正和荣嫔对饮美酒,其他众人附和着连声叫好,没人理会季子棠这会儿在作甚,她起身紧随着懿妃的脚步同去。在廊下,懿妃挥退了贴身的宫女:“本宫想一个人坐会儿”酒不醉人人自醉,从韵语台出来偶遇阵阵风儿,当真是有些头疼的难受,不过这样也好,多少次了,她都想好好的大醉一场,每天顶着头冠翠铃,华衣锦身的日子她当真是过腻了。
进宫数十年,皇上身边一波接着一波的新人让她倍感乏狈,早年同她一起入住东宫的太子妻妾,现如今唯独只剩下一个珍嫔作伴,其余人疯的疯,死的死,年年岁岁的日子连点新奇的奔头都没了,她还未到半老徐娘呢!人生何时才算作终点?
宫女迟疑了半刻,说道:“那奴婢在一边候着,主子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喊奴婢”懿妃漫不经心的挥着手赶她走。
眼见宫女走的远了一些,季子棠这才有机会走到懿妃身边,宫里人多眼杂,她身份又及其特殊,如果让荣嫔得知她们二人私下鲜有来往,还不定心下有何芥蒂。
季子棠走近了几步稳稳的行了一礼:“敬请懿妃娘娘福安”廊旁的四周被树丛围着,夜下,尤为漆黑,听着声音不像是贴身的宫女,懿妃一时也不知来者是何人,定了声音,问道:“是谁?”。
季子棠开口,轻柔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更为清晰:“小女季氏子棠,敬请娘娘福安”。
懿妃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月光下季子棠的面容,许久后怔了神,说:“你竟然活了下来!”。
“多谢娘娘当日救命之恩,小女身体已无大碍,一直想当面言谢娘娘,幸得今日有机会”突然跪到地上,郑重的给懿妃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回话吧!冬日寒天的地上冰冷,小心又落下病,其实本宫那日也是碰巧遇见你的,换做旁人也不会置之不理的”。虽然喝了酒,但懿妃神志异常的清醒,旁人会不会搭救,自然无从知晓,毕竟没摊在别人身上,也不好乱作假设。总之,巧合也好缘分亦罢,她这条命都是懿妃救回来的,倘若那日任由着几个宫女胡作非为,怕是现在也不过是乱葬岗中众多之一的孤魂罢了。
乱葬岗里时常有一些宫女太监被不明情况的扔进去,大抵上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惹恼了主子才会有这种下场。有人命硬,还留有余气,大可顺着河边一路南行,自有出口顺到宫外,从此隐姓埋名苟活在世上,而那些死了的人除了全尸以外,连个牌位归属都没有,最后也只得落个孤魂野鬼的名头,宫里时常闹鬼,大概也是因为阴气太重的原因。
“小女出来的时辰久了也该回去了,懿妃娘娘的大恩,小女铭记于心,他日如若娘娘有需要,小女定会助您一力”其实跟着出来不过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言谢懿妃一番。
懿妃一愣,双眸闪过复杂之色,问道:“当真什么事你都愿意帮本宫?”。
“小女定不负所托,必当竭力报答您的恩情!”救了她的命,那就是她的再生父母,此恩德,永生一定会报答给她。
“哪怕是本宫要你杀了你姐姐吗?”懿妃的话一字一句抨击着季子棠的内心,这一刻她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事实上,曾有那么几刻,她的确希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季子棠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促使她杀了自己的亲姐姐,恨一个人才会想到取其性命,荣嫔对她所做的远不及这点,充其量只能够得上是“怨”!
季子棠什么也没说,若无其事的回到宴会上,但是心下却倒海般的合计,一命换一命,当真无怨无悔吗?如果懿妃真的需要她手握剑锋指向自己的姐姐,她会犹豫吗?又会不会是听她如令呢?
季子棠想不到答案,而懿妃当晚再也没有回到韵语台中,与其浑身不自然的端坐,倒不如眼不见为净。
宴会在皇帝的一道圣旨中结束,荣嫔被抬了位分,从侧三品嫔位成了正三品昭仪,按照宗族制度,她一没有为皇家诞下子嗣,二来家族也没有特殊贡献,单靠宠爱,并非不可,只怕是日后传到太后的耳朵里说不过去。
可皇上若是有心抬她位分,这些旁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南四所里没娘的孩子多的很,随便过继一个给她,也算是名正言顺。即皇长子已故后,太子之位一直悬空,内廷御妻纷纷对此位置有所期盼,有孩子的没日没夜为其勤工补卓,没孩子的更想通过这个机会能收养一儿半子承在膝下,俗话说母凭子贵,来日登上大典,虽不能尊为皇太后,至少也还是个颐养天年的太后。
要说南四所的皇子中,就属皇二子江孝琰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向来皇家遵循立长不立幼,但皇上迟迟未立其为太子,多半也还是有其他顾虑,天下之主易当选才德兼备之人,才可稳固江山社稷,再者说现下皇上身子健朗,也不急于一时立储,无非就是想为那些没娘的孩子找个托付罢了。
皇帝自然不会将皇二子过继给她,若是如此,那岂不是昭告天下,季景郁就是启国的皇后,皇帝选了更为合适的儿子给她:“玢儿身边也没个替他周全着想的人,朕觉得荣昭仪是个人选,择了吉日,就让宗人府改玉牒吧”江孝玢行四,生母姚氏昭和年初得幸封为官女子后诞下子嗣,却再未得位阶,其中原委不得而知,随后的日子里,落入冷宫贬为庶人,直至最后终死也不过是个没名分的女人,自此,皇四子的玉牒上生母一栏就一直是悬空的。
南四所里也有嬷嬷们照顾这些没娘的皇子们,只是不比母妃用心罢了,现下内廷中有子嗣的除了荣昭仪外,还数珍嫔育有一子即为皇八子刚出生没多久暂且养在珍嫔身边,长次公主皆为姜宝林所生,在后宫中,比起那些没有孩子作伴的女人,她们的日子还算是好过的。
皇帝旨意刚落,荣昭仪喜色难藏,紧忙起身谢恩:“嫔妾谢过皇上!”这也可谓是皇帝给其最大得恩惠了,魏氏绞着手中的帕子替其女儿感到欣慰,不管这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眼下总算也是有依靠的人了,来日在后宫的道路也能走的更为平坦一些。
她即有了孩子,有些事情还是早些做打算的比较好,魏氏低首与季文修共会了一个眼神,二人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与其说这个孩子来的好倒不如说来的巧,先前荣昭仪所有的担忧此刻也已全然消失。
日后她可以将所有的心血都注入这个孩子身上,有了皇四子,她便不需要再借助任何人的外力,也能完成她的心中所想,上苍都要助她一臂之力,看来这个皇后之位还是她季氏一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