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冬天的步伐还未远远离去,这一天,空中飘着一片一片的冰花,落在这堆满积雪的墓地里,让这里更加的冰冷寂寞。
时间还很早,墓园旁的小镇还处于刚刚睡醒的状态,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行行人瑟缩着脖子,嘴里哈着热气赶着路。再有的就是写早起卖早点的生意人了,虽然生意不是很好,但也能勉强糊口。
镇子远离西凉,和北莽也靠不到边,属于那种很难和战火纷乱沾上关系的无名小镇。一方水一方人,镇子旁的墓园里也多事埋葬些在这镇子里生老病死的乡亲父老。
因为时间还很早,街道上的人不多,墓园里的人就更不多了。准确点来说,只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年纪不大,但却头上的的确确缀上了簪花了。面容虽然普通,但在一身苍白的孝衣下,也显得有那么些楚楚可怜,要不怎么说女要俏一身孝呢。
小镇算的上偏远,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守墓人这种打理墓园的人。墓园经过一个冬天的降雪洗礼,到处堆积满了厚厚的雪层。再加上昨夜也是下了整整一整晚的鹅毛大雪,将原本多少有些融化的雪地再次覆盖,一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行纤细的脚印延长の到了一个墓碑位置。
墓碑还很新,可以看出是在这两年里新立起来的。墓碑上的署名很不讲究,不孝女未亡人韦氏婉儿。可见这个大清早便来祭拜父母双亲的少妇就是这个墓碑上书写的未亡人韦婉儿。
韦婉儿稍微将自家父母墓碑前的积雪打扫一番,在这初春的清晨,额头就渗出滴滴堪比雪花般晶莹的汗滴。轻微娇喘着用衣袖擦去额角的汗水,露出一张稍显稚气却有着抬头纹爬上去的成熟的脸庞。很普通的一张脸,算不得天香国色但也没到丑若东施那般的地步。总的来说,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农家女,世上最为常见的那种。
韦婉儿略作休息之后,将自己篮子里带来祭拜双亲的东西一一从竹篮子里拿出来,几个馒头摆在双亲墓碑前,恭恭敬敬的拜三拜后说着和父母的私心话。
“爹娘,女儿有一段时间没来看你们了。如果爹爹你还在世的话一定会说女儿不孝了吧。可是女儿没办法,忙忙碌碌着。现在我也算是懂了当初爹爹你说的如果我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可惜女儿自己不争气,妹妹也不争气。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话了。说些好事情吧。家里的店铺在隔壁张大婶的帮衬下,女儿总算是勉强没让它关了门。上个月不但没有亏本反而还赚了不少。过年女儿去做了件衣服,不过没敢穿。张大叔张大婶俩是个好人,爹娘你们在下面可别忘了祝福他们啊。
还有就是韦家的休书已经由三老给我了,女儿果然是个克夫的人。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能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经营这你们留下来的小店了。
还有就是小妹她…绾绾她,我把她送到娘舅家里去了。我的身体娘你也知道,绾绾她还是年纪太小了,恐怕就算是家里的店铺交给她她也守不住。所以我和娘舅说好了,等到我走了以后就把店铺给娘舅,但他帮忙这些娘照顾着绾绾,并且把绾绾送到书院去读点书。
虽然爹爹你总数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觉得读点书还是好的…
好了,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说了,我还要赶回去开店门了。现在就我一个人还真是忙不过来,要不也不会这么才来看你们,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么说着韦婉儿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尘,转身准备离开。
“咳咳…那个,韦夫人是吧。”韦婉儿正要转身离开,自己父母墓碑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韦婉儿吓得一边尖叫着一边倒退着看墓碑后颤动的雪层。
韦婉儿这才注意到,来的时候没看到自己父母墓碑后的雪层明显比别的地方厚一些,而现在那个地方好似有一个东西在努力钻出来,积雪“唰唰”地往旁边滚落,最后韦婉儿先看到的是一个搭在墓碑上的手,是红色的,就好似自己第一次杀鸡之后,自己的双手。
然后韦婉儿就看到了这个下的自己挪不动脚步的人的脸,头发湿答答的黏在脸上,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眼角有着一粒小小的黑痣。很虚弱,纵然是扶着旁边的墓碑,都站不直,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好似一块布条装。
“啊…啊…是,我…我…是是…”韦婉儿终究还是没能在这个人的面前将“我是那个韦夫人”一句话说完全,结结巴巴的她,感觉自己的腿不受自己的控制,怎么挪都动不了。
不过韦婉儿确定这是个人不是鬼,因为现在是白天,而且鬼是不会呼吸的,自己面前这个人口中大口大口呼着气,虽然韦婉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呼出的气是粉红色的。
“咳咳…”无七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勉强背靠着墓碑坐在地上,他可没有背靠韦婉儿双亲的墓碑,之前手扶的也是他坚持着挪动了几下,扶的旁边的墓碑,无七现在可不想让这个韦婉儿厌恶了自己,虽然自己好像已经把她惊吓到了。
没错,这个被积雪掩埋住的人就是无七。那天他通知到叶文之后,叶文虽然御剑而行飞走了,但他们剩下的几个人却是难以离开,而无七自然是不愿意和已经带上青鬼面具的武启并肩作战,所以他一人选择了和武启相反的方向突围,这就导致了他现在这个模样,重伤到连起身挪动都要费好大一股力气,更别说走动了,更主要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了,除了刚才大口吃了几口雪。
“那个,韦夫人,这个是馒头吧。”无七困难的大口穿着粗气,眼睛看着韦婉儿父母墓碑前摆着的祭品,艰难的说道。
“是…是…”韦婉儿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我可以吃吗?咳咳…”才说了两句话,无七就又开始猛烈的咳嗽了。
“啊…啊?”韦婉儿的声音猛地提高,而后突然好似想起些什么,又畏畏缩缩的低了下去。
“我说,这个馒头我可以吃吗?”无七艰难的说道,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把摆着馒头的盘子抓到了自己怀里,但却还没有开始吃。
“你,你问…我爹吧。”韦婉儿看着无七手上的血渍,衣服上的血渍,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拒绝,只能这般说道。
无七得到这样的回答,抓起馒头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噎住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一会时间就把几个馒头吃完了,身体也有了一丝丝的力气从各个地方聚集起来。
“唉,我爹爹怎么说啊。”看到无七这个样子,韦婉儿反而镇定了许多,至少这个人是经过我同意了才吃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傻瓜啊你,死人怎么会说话啊。”吃完了馒头的无七颇有卸磨杀驴的架势,仰着头背靠着墓碑舒适的喘出一口气。
“你…你这个人,怎么…”韦婉儿顿时目瞪口呆,看着无七这个样子,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个人怎么了?是会遭天谴的。对不对。”无七自嘲的一笑,“忘了告诉你,这个世界,天谴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人,是要靠自己的。”
“嗯,嗯。”韦婉儿这样答应着,脚步却在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不知何时,她的腿能动了。
无七也没有阻拦,只是低着脑袋,手中握着一团雪球,让它融化,然后在抓起一团。
直到韦婉儿消失在墓园的尽头,无七都没抬起头看去一眼。心中却在默默地想着,衣袖上没洗干净的油污,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看来她说的那个店铺是个小酒馆,酒馆,店小二,呵呵,天意吗。
无七看着自己面前的墓碑,喃喃自语:“韦婉儿,卫婉儿。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吃馒头,但是我却擅自和他们做了个承诺啊。”
自说自话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就当是为自己找到一个存在的意义吧。
……
韦婉儿快步走回小镇中,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相互打着招呼,自然少不了调笑韦婉儿一番,没办法,寡妇门前事情多。
韦寡妇。是的,小镇里的人大多都把韦婉儿叫做韦寡妇。但也不敢碰她,不为别的,只因为韦婉儿三次许配,前两次还未过门,夫婿就死于病床,第三次才刚刚过门,丈夫就猝死。被婆家赶回家之后,还未过一日之久,家里就发生大火,父母双亡。
韦婉儿克人命,不只是克夫。这是小镇里不知不觉传出来,这也是韦婉儿为什么会将自己年仅五岁的妹妹送走的原因。
……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这么过去,黄昏降临。
韦婉儿正忙着将店铺的门板一块一块摆上的时候,店铺门口来了一个人,灰色麻衣,清白面孔,眼角带着一粒黑色的痣。
“老板娘,招人不?”无七嬉皮笑脸的说道,“不怕被克的那种。”
就这样,无七,不对,是卫七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大概,或许会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