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摸了摸鼻子,念叨,“听说,那天年尊者哭得厉害,师父特地下山买了个八角花灯送她,她喜欢的打紧。”
“什么?”脑中闪过血鸦谷里,那疯老头脚边的花灯,凌鸿煊顿时大惊失色,“那花灯现在在哪里?”
年玄为练就禁术,自毁双目,至今生死不明,而那老头同样是双目失明,禁术深不可测!
只是,按理来说,年玄现在最多也应该不过四十岁啊,怎么可能,老的连年龄都看不出了,而且还……像个危险的疯子!
“年尊者成年后,就不怎么玩了,好像是被师父收起来了。”青黛回忆道。
正当这时,头顶一阵诡异阴风掠过,一抹身影如刀划破这美丽的夜晚。
凌鸿煊凝目细看,人已经不见了,但是那背影分外熟悉,而他身后还带着一流刺目的火星,像是灯火,但又比普通灯火烧的热烈得多。
一秒后,凌鸿煊瞳孔一缩,旋即惊呼道,“是那血鸦谷里的疯老头!”
那火不是别的,正是他八角花灯里燃烧的火!
地狱之火!
双目漠视前方,冷厉如出鞘之剑,离墨脚下生风,飞快地在屋顶上奔走。
风切割在脸上,她呼吸沉重,只是像疯了一般四下搜寻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找!一定要找出来!她有感应,师父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
待她停下来时,已经来到了最人山人海的灯会上方,戴着千叶镯的右手用力握紧,她双眼冷视圣都街道,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您一定在这里!”
说完这句,她陡然飞身而下落在拥挤交错的人群中,好在她动作迅疾如电,人们现在又正在兴奋头上,并没注意到她。
而离墨就这样拎着裙摆,不顾一切地在人海中寻找着,很快,她一张绝色容颜,和脸上既不符合的急切神情,就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纷纷侧目。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那个温雅如仙的男子,她记得依旧清楚,师父每每看向她时,眼底深处总带着一抹温柔的怜爱,而他们独处的时候,师父似乎总有话想对她说,却都是欲言又止。
那时候她就觉得奇怪,那种眼神是师父看徒儿的眼神吗,还有,为什么那眼神里还隐隐藏着一分痛意与愧疚?
离墨焦急地转过身,却一下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她低着头,绕过他就欲再次挤入人群,然而对方却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
“你没事吧?”是一个明澈好听的声音。
离墨一愣,立刻回头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慕千邪依旧是一身暗沉的黛衣静静地站在她身前,平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灰眸,此时却是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惊愕的脸。
“没事。”
这两个字说出口,却像是花了巨大的力气,连口腔都涌起一股苦涩。
说完,她挣脱开他的手,继续前行,慕千邪却一个闪身又挡在她身前。
离墨后退了几步,两人目光始终没有对视,她竭力用着冷静平稳的语气,毫无温度地开口,“你究竟想怎么样?”
“你就这么……讨厌我?”他声音一怔,莫名有着一丝受伤。
离墨睫毛一颤,许久仰起头与他直视,淡然笑道,“慕门主定是多虑了,楚鸢哪里敢讨厌你,讨厌你了,我在这宫中还能有活路?”
她怎么会讨厌明川呢?
当时她在疯人崖里复活,而明川却惨死于火中,她简直恨不得将自己三生三世的性命,都统统拿来给他续命!
只是一句话的时间,离墨视线又错过他,落在两人身后迷离的花灯上,“我只是在想,今夜放灯节是情人相聚的大好时光,慕门主不回去陪你的魅桥,反倒是在这里缠着我不放,我倒是真没听说过这种事。”
“是!正因为今天是放灯节,所以我才要出宫来找你。”
周围人群欢闹声不绝于耳,而他突然就这样开口了,离墨愣在原地,完全不懂他的意思,慕千邪忽然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道,“为何不唤我明川?当晚在千寻宫的决斗中,你喊我的不是慕门主,而是明川。”
离墨僵了下,双耳嗡鸣,旋即冷眼扫向他,眼底是不容置疑的狠戾与警告,然后用力将他推开。
“放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但你虽贵为门主,却不能狂妄到目无尊卑,我是影卫的监察使,身份与你不相上下,你慕千邪理应敬让我几分才是!”
被她推的踉跄了几步,慕千邪愣了片刻,旋即发出一连串的低笑,那是他的真声,恐怖中却又含着一丝苍凉,“你第一次吼我,是因为我错伤了长孙一澈,第二次吼我,是因为你要去救长孙一澈,这一次,你又是为了什么?”
离墨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盯着慕千邪。
“还是为了长孙一澈吗?”
“是为你胡言乱语!”
离墨咬牙切齿地冲他低吼,语气里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激动,甚至歇斯底里,而她一双黑瞳此时亦泛着不明的暗光,似浓烈的怒火,又似扭曲的痛苦。
他听门人说过,那日天祭尚离墨纵身跃下幽雀台,却没逃跑,而是跪在地上,捧着七片柳叶失声痛哭,当时她就是这个表情,她就是疯狂而执着地吼出了明川这个名字!
他的名字!
“卖花灯咯,卖花灯……”
蓦地,身后传来老人的叫卖声,离墨一个激灵,当下转身推开眼前涌聚的人群,追了过去,而身后再次传来一个疾呼,令她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年年!”
那一声,几近嘶声力竭!
喊出这个名字,几乎要克服心里重重阴影与梦魇。
离墨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阑珊中的慕千邪,而对方也正眸光期待地望着她,这个名字瞬间激起她心底掩埋的所有情绪,只剩下无尽的惊慌将她整个人吞没。
明川想起她了?
不,他怎么能记起她呢,如果知道她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一生的烦恼与痛苦!
“明川,求你忘了我吧,年年已经死了,五年前,跟你一起死了……”
悲痛划过离墨的双眼,她震惊地盯着慕千邪,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而她这个过激的反应,同样清晰地落在慕千邪眼中,他的声音穿过层层烟花嬉笑,听来竟带着丝颤意,“我一直在找年年,你到底是不是她?是,还是,不是?”
两人都如石化般纹丝不动,刹那的沉默后,离墨猛然回过头,在慕千邪失落的视线下仓皇逃离。
逃命一样向前跑去,隐约间,离墨还听到身后不停地响起这个名字,但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干脆提气化作一道红影奔向那老人叫卖的方向。
夜色,深浓,绝望,只有烟花依然不停炸响,彻夜的喜庆掩盖了一地心碎。
“师父,师父……”
离墨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伸手拨开层叠的人群,而对面正卖着花灯的老人抬起头来,与旁人一样惊诧地望了她一眼,很快又被拥挤的人群所覆盖。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就连眼神都是无比生疏。
浑身气血冰凉,离墨失了魂一般转过身,颓然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刚出了一条巷子,哪知迎面传来一声尖叫,“惊马了!”
她猛地转过头,但是思绪还是慢了一拍,就见一匹黑色骏马疯了一样朝自己冲来!
周围人吓的四散轰逃,几乎是瞬间,热闹的放灯节转眼变得混乱不堪,离墨眼睁睁地看那匹马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秒,就会把她狠狠撞飞!
但是她这一刻根本反应不过来!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三道细小的风声,几乎是同时从三个方向飞来。
黑马冲过来的瞬间,第一道风声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赶到,那风如流星追月般追随而来,直接在空气中擦出一流刺目的火星,黑马受到惊吓,立刻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如何也不肯前进。
前蹄扬起,掀起的风,吹起离墨额前的碎发,一人一马,仅隔一掌距离!
在离墨震骇而迷茫的目光中,马背上那个人直接被那阵风给凌空撩起,随即被狠狠摔下马,但是那力道极大,那人砸在地上之后,又翻滚了几丈,直到撞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马背一轻,黑马重心不稳,整个前身朝离墨扑倒而来,离墨无法反击,只得闭上眼,受这凶残的一撞。
闭眼那刻,剩下两道风声几乎是同时赶到,一道是袖风,一道是剑气!
周围人群逃散,那两道风声对撞在一起,瞬间激起灼亮的光芒。
身前闪过一抹月白色身影,一双手已经将她拦腰抱住,用力扣在怀里,而在那巨大的光幕中,黑马身子一歪,侧翻倒在地上,险险与离墨擦肩而过。
离墨睁开眼,低头一看,男子有力的手正稳稳地环抱着她的腰肢,而另一手中赤刹嗡鸣不止,她回过头,正对上长孙一澈那双明亮闪耀的黑眸,那眼底带着后怕,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惊骇苍白的小脸。
青丝猎猎飞舞,长孙一澈有些喘息地抱紧离墨,转头看向刚才另一道风声的来处,眼中已含了一分阴鸷。
他没有认错,就是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