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凌鸿煊面露惊恐,指着离墨的手,颤声道,“北冥皇室的丹药,你怎么会有?”
离墨眉眼一沉,起身将视线移至一侧,却是未答话。
“阿鸢,我知道你喜欢他,他也钟情于你,但是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谋划,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凌鸿煊见离墨不愿多言,反而兀自踱步到了一扇窗下的铜镜前,他唇一抿,干脆大步跨到她背后立着。
平滑的铜镜里,映出凌鸿煊缓缓逼近的身影,离墨面不改色,只是抱着手臂倚着石墙,垂眸随意地打量着那铜镜边缘繁丽的雕饰,看不出丝毫表情变化。
“你知道他为什么来圣都对吗,他的身手技惊四座,却又为何在百里外的密林中突然内伤发作,不得不殊死一搏,也要拼命护你周全?”
凌鸿煊双眼透过铜镜盯着离墨默然的脸,似乎想要挖出她的内心所想,然而她却始终选择沉默。
他心中一急,忽的一把扳过她的双肩,略带怒意地喝道,“阿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是……”
就在这时,离墨猛然抬眼瞪向他,一双眼黝黑如墨,看的他浑身寒意沁出,话语一时梗住,顿了半晌,才道,“我要听你说出真相,难道你不知道东燕和北冥是世仇,二哥恨不得杀光全北冥!”
七年前,北冥前任皇帝暴毙。
北冥借机讨伐东燕,虽战乱平定,但代价是长孙一澈负伤濒死。
那一剑,刺在他的心口上!
良久的沉寂,离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突兀一笑,伸手挡开他的禁锢,“真相可能会叫你好失望的。”
她重新转向那面铜镜,目光却是迷蒙空洞,镜中人眉眼旖旎,长发柔顺,未挽未束,在日光下泛着莹润的色泽。
五指暗自收紧,她定睛凝着这张脸,唇边不觉勾起酸楚的笑意。
“我答应过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出真相,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无论他那晚跟我说的话算不算数,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一个答案罢了。”
他是否真心实意地爱她?
他又是否愿意为她而舍弃似锦前程?
“阿鸢你何等聪明,那个答案你又何必等他亲自说出口,天明雨歇,不过是浮生一梦罢了!”
镜中人面色陡然一僵,强制的镇定瞬间如潮褪去,离墨的心一分一毫地冷了下去,像是被重铅压着,喘不过气来,心中空荡荡的,就像前世一样,再无所依。
“失望的终归会失望,你对他知之甚少,他却对你了如指掌,阿鸢……”
凌鸿煊声音一软,带着半分委屈乞求,轻声道,“回到二哥身边好不好,二哥从未想过害你,他做的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你能不能忘了那个北冥中人,安安心心地陪着二哥?”
至少这样,在他累的时候,回过头会欣慰地发现,还有一人愿意陪伴着他,让他不至于那么孤独。
“我可以陪着他,我可以与他并肩作战,我甚至可以不跟那人离去。”
离墨看着镜像,微微颔首,凌鸿煊面色稍加缓和,又突闻她沧桑苦笑,“但是我的心里,不会有他的一角,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
“那是因为你害怕受伤,谁对你越好,你就越怕,你怕他只是为了得到你,而不是你的心,你爱那个男子,是因为你以为他能给你自由,事实上他根本给不起!”
凌鸿煊瞪着镜中的离墨,见她面色渐渐冷凝,却是不动声色。
而她的长袖之下,指甲正狠狠扣着那腐朽的木桌,指甲尽根折断,露出森然的血肉,她浑然不知,仿佛只有将那桌子扣出窟窿,她才会好受些。
他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匕首,瞳孔又是一缩,冷声道,“阿鸢,你说你爱他,不过是为了逃避你内心真实的自我!你敢说,时至今日,你对二哥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吗?”
“住口!”离墨颤声截口,冷冷地看着铜镜里的凌鸿煊,“尚离墨爱长孙一澈,但是她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透着隐隐哽咽,似乎被人戳到痛处,却还要维持着坦荡的仪态。
“我为何要住口?”凌鸿煊双目凌厉地锁着她,又道:“那人心机叵测,多少人成为了他棋局上的一粒棋子?”
木桌发出沉闷的震颤声,台面上清晰映出五个窟窿,离墨极力隐忍的面容开始挂不住,他的声音刺耳轰鸣。
“一旦达到目的,他就会功成身退,将你抛弃,你若再不断了和他的孽缘,他终有一天会杀了二哥,也会毁了你!”
南城雪,终会为了天下,选择杀了她?
就跟她的爹爹和长孙一澈那般?
“砰!”
离墨倏然暴起,一拳头狠狠砸在了那桌上,那木桌笨拙一晃,旋即破碎成渣,上面的铜镜被摔得四溅裂开,而镜中的丽颜,也如那石破水中月,残缺难补,再也凑不齐。
“他不会害我!他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她回身绞着凌鸿煊的面门,容颜狰狞到了支离破碎,胸口剧烈起伏,她双眼充血,“凌鸿煊,如果你让我离开他,怕他害我,那我回答你的仍是那句话:我相信他,他绝不会害我!”
“你这么肯定?”
凌鸿煊飞快截口下来,离墨面色一滞,冷睨着他不发一语,见她双眼坚韧如石,他扯出一丝笑,“好啊,那我们就看看他到底还会不会来找你!”
离墨黑瞳冷冽地落在他脸上,眼底隐有微光闪烁,凌鸿煊也静静地凝视着她。
半晌,她抬脚跨过地上碎渣,绕过他默然地走至窗前,淡淡道:“他一定会来,我相信他……”声音渐次低沉,心中软弱已是昭然若揭,“我从未怀疑过他。”
跌宕往事浮上心头,离墨转首望着窗外风云深沉,女奴所的雕梁画栋此刻却如同重重深井,几乎将人的脖颈咬住。
一只孤鸿低鸣飞过,她满目苍凉,不由深叹一口气,倦然苦笑,“这么久来,我想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
离墨像是想起了什么了,旋即敛去所有脆弱之色,方才转眸看向凌鸿煊,随意地笑了笑道,“竟然在你面前说了这么多,此番想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凌鸿煊眼中掠过不忍的神色,这女子竟连在外人面前示弱半分,都觉得自惭,可想而知她是多么的要强。
眉眼渐渐暗沉了下去,层层心事堆积心头,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春风无常,落花情深,不问何以归,缘由我渡你。
这是五年来,长孙一澈最常在月下自吟的一曲杂诗,他一直都在等着离墨回来,哪怕只是回来杀他。
离墨见他陡生出一丝伤感,不由心生疑虑,刚欲开口询问,就听柴房外喧哗阵阵,隐约传来密集的鼓声。
她心头一凛,女奴交易就要开始了,而她要等的那人,估计也就快赶来了!
当真是好的很,她这招草船借箭,正愁无箭可借呢!
离墨和凌鸿煊同时眸光骤寒,不约而同地视线对接。
离墨点头稳稳道:“孟风云如今权倾朝野,必然不是凭一己之力走到这步的,除了徐太尉,他身后肯定有着众多势力庞大的爪牙。”
她伸手指着地上昏死的徐太尉,眼中透出逼人的坚毅,严正口气道,“此次女奴交易能来的权贵们,必定与他在私底下有所勾结,若是能趁此良机一网打尽,摸清底细,必能将之重创!”
“阿鸢,你是想趁机记住每一个今日来此交易会的大人,他日再一点点将他们从孟风云身边拔除吗?”
凌鸿煊探了探脑袋,看着离墨冷然的侧脸,眨着水亮的桃花眼。
“不用那么麻烦,成败与否,就在今日!”
离墨抬眼看向大敞的木门,一抹肃杀登时从深瞳中迸发而出,“听说孟风云今日正值六十大寿,不如让我也送他一份贺礼吧!”
“阿鸢,你口气真大,不过本王我喜欢!”
凌鸿煊敛了严肃的神色,又摆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坏笑地调侃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离墨浅浅一笑,芳华无双,眼角寒光扫过地上破碎的铜镜,镜中人的神色冷寂半晌,唇角缓缓裂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长袖一翻,手中赫然多出一蓝一红两枚丹药,她纤细的手轻捻着,犹如出水珍珠坠落玉盘,眸中抽出一道精光,两指骤然一顿,离墨唇边笑意愈加深刻。
“我要他们活着进来与孟风云贺寿……”声音陡转直下,离墨虽是笑着,眼底却已是杀机肆意,“死也别想脱身!”
然而在看到她手中丹药的那刻,凌鸿煊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同一瞬间,离墨眼中异光大盛,唇边勾起毅然决然的笑,右手掌心使劲一捏。
刹那间,红蓝相融,如流星闪电交汇,爆发出一声妖异的脆响,一道青烟旋即从手心袅袅升起。
冰火相撞,一触即发!
窗外长风霎时大作,遥遥苍穹,黑云似海潮野马奔涌而来,一道银电斩开眼前天幕,雪亮的光迎着离墨璀璨如钻的黑眸,恰似浪淘千沙,风华四射。
“阿鸢,万万不可,那药一并服下,是要毁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