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熊旅持剑而立,白衣胜雪,此时只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斗香一身淡粉色衣裙,梳简单的双平髻,她扬起手中那把精巧的短剑,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未说一句话,剑已出鞘,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刷刷’的剑声,一袭身影来回闪动,并不见奇异的剑术,轻柔无力。
“如何?”半响,她停在原地,淡笑着问他。
“不及我!”他想都没想,立马说到。
见她面上有些细密的汗珠,便随意的用衣袖替她擦了擦。
她显然有些失望,这段日子,不知为何她竟突然对剑术起了兴致,便嚷着让父亲教她,刚刚有点成就,就迫切的希望得到他的认同。
“我父亲是剑中高手,假以时日,我的武艺必定在你之上!”她扬起头,一脸正色的说。
熊旅哈哈一笑,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便应和道,“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到时你我二人,携手同游,浪迹天涯。”
这原本只是一句戏言,但听的人却偏偏当了真。
斗香不会知道,那一时兴起意味着什么,当她拿起那把剑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放下的可能。
此时她一袭黑衣,剑术灵动,连贯随性,与其说是在练剑,不如说是在跳舞,矫若游龙,不过才几个月功夫,原本笨拙生疏的剑招,如今已能收放自如。
“香香,果真大有长进!”一旁的熊旅也不由得感叹道。
“那当然,连父亲都说我是武学奇才。”斗香开心的大笑起来,而后上下打量了熊旅一眼,才接着说到,“旅哥哥,你要努力才行,不然可一定会输给我的!”
“你这么有天赋,几年之后,恐怕难寻敌手了。”熊旅避重就轻的回答。
“几年之后,那到时旅哥哥在这宫中呆腻了,会否跟香香携手同游,浪迹天涯呢?”她笑靥如花,无比认真的问道。
熊旅一怔,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依然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伸手拂过她散落耳边的发,他淡笑着点点头,那一笑,如沐春风。
她不会想到,那般纯净温暖的笑,自那以后,便无缘再见。
不久之后,楚成王逝世,太子商臣即位为王。
十月的天气,渐渐有些寒意,斗香练了一会剑,便停了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好似着了魔一般,就是喜欢不停的练剑,然后那般骄傲的站在他面前。
时隔数日,父亲终于答应带她到宫里去,她开心的蹦蹦跳跳,又可以让他看到她新学的剑招了。
她拿着剑不停的比划着,是这招好看呢还是这招?
可当她又一次满心欢喜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却见他随意的坐在亭子里,沉默不语,她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她便那样站着,没有说一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抬起头看她,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却又好像陌生的从不曾见过,眼眸中那一抹阴冷,让她心中一凉。
“旅哥哥!”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叫着他的名。
“我是大王的儿子,请称呼我做‘公子’!”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说到。
“旅哥哥……”不知为何,面对此时的他,她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熊旅愣了愣,继而扬起一抹冷笑,“宫廷之内,岂容你放肆,来人,掌嘴!”
她看着他,不可置信。
“旅哥哥!”她大喊一声,极尽绝望。
他低着头,不去看她。
几个宫人走过来,对熊旅行了礼,而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慢着!”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失声喊道。
挥挥手,示意宫人都退下。
他看着斗香,白皙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五个指头印,伸出的手掌就要抚上她的脸,却又突然收了回来,他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心中不忍,但他终究是要习惯这种日子的。
“听着,我是大王的儿子,将来会是太子,继而成为大王!”他敛了敛神情,冷冷的说到。
“大王也不止你一个儿子,也许你当不了太子,更成不了大王!”只一段时间不见,他为何变得如此陌生,难道是因为此刻离王位近了一步,心里有了期盼?
“能继承太子之位的,只有我一人!”他靠近她,极其冷淡的说到。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携手同游,浪迹天涯,不知从何时起,那八个字成了她最大的心愿,而他一直不忍告诉她,那只是一句戏言。
“可我不一定会输给你,不信,我们来比试比试!”他边说着边拿起身旁的剑。
是啊,说好了要她武艺在他之上才行,不过是一句承诺,如今却落得讨价还价的地步,真是可悲。
她也拿起剑,第一次发觉手中的剑是如此的沉重。见他出了招,她才生硬的挡下来。
如同初见时一般,一把长剑直直的向她而来,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她拿起手中的剑,正想挡下这一招,脑海中突然闪过初见他的情景。
“当那把剑临近你的时候,我绝对有把握把它收回来,可惜,你没能相信我!”她仍记得,当初他说这句话时失望的神情。
而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避不闪。
熊旅一怔,抬头看着她,她那双清亮的眼眸正直直的望着他,脸上带着恬静的笑。
半响,那抹笑僵在了脸上,两行清泪终于不受抑制的流了出来。
那柄长剑深深刺在她的左肩上,只一瞬他便收回了剑。
快狠准,多么精妙利落的剑法!
“我赢了,不需要兑现什么承诺!”熊旅背过身,不去看她。
她捂着左肩,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无声的痛哭。
已经快是春天了,宫中却是一片萧条,无尽的落叶随风飘动,见不到半点阳光,连兰花的香气也闻不到了,近处不见一个人影,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她站直身子,强装镇定的说到:“旅哥哥,珍重。”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不会知道,背身站立的熊旅也哭了,为她斗香而哭。
在后来的十二年里,她受过无数次伤,但没有哪一次,让她觉得比那一剑更为疼痛。
斗香捂着左肩,不由皱了下眉,即便已时隔十二年之久,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依旧令她窒息,想忘却不能忘。
如今的她,刀剑骑射无一不精,而他呢?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又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