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的时候,林书南已经在泳池边上等我。我装出一脸淡定的样子,淡定地走到他身边,然后,一脚把他踹进了水里。
几秒钟后,他冒出头来,朝我大吼:“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因为看你被坑的样子很有趣。”我说着,也跳进了泳池里。
他白了我一眼,我盯着他,生怕他也给我使个坏,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见我一副防备的样子,一扭头,自己游开了。
待在水里不动,多少会有些冷,于是我也游了几圈,觉得身子暖和起来了,刚站起身子来,想找找林书南在哪儿,忽然脑袋一凉,被泼了一脑袋水。
“干什么呢!”我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哗的一下,手一挥,给林书南也淋了一脑袋水。林书南当然不甘示弱,马上反击了回来。反正泳池人不多,我们就在这儿放肆地打起水仗来。
“哗啦!”
“哗啦!”
“孬种,看水!”
“吃我一水雷!”
……
玩着玩着,我突然停了下来,林书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在朝我泼水,过了一会儿发觉不对,连忙朝我靠过来:“兰兰,咋了?抽筋了?”
我:“……”
“喂,到底咋的啦?”他说,“不会吧,难道年纪轻轻,玩个水就中风了?”
我:“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书南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顺着我的目光,低头一看,却看见他自己红色泳裤,此刻,正在,从底下,缓缓地溢出一缕红色液体。
林书南愣了几秒钟,然后捶胸顿足道:“妈的,没人告诉过我泳裤还会褪色啊!怎么……无良商家!无良商家!气死老子啦!”
我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再看看那红色的液体,咳,真是憋不住笑,我觉得我已经好几十年都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就算知道边上有人正疑惑地盯着我们看,我都还是止不住笑。
有几个围观群众搞清楚了状况,也跟我一样笑得前仰后合,林书南摇摇头,几步蹿上岸,逃命一样地逃进更衣室去了,我在后面喊他:“喂!那你这泳还游不游了?”
他没回应我,我在泳池里继续泡了一会,心想他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刚想上岸,却看见林书南换了一条墨蓝色的裤子,再次走出来,跳进池中。
“哟,我还以为你没脸出来了呢。”我说,“怎么,这条不褪色?”
“这条就算褪色也不会像大姨妈。”他黑着脸说,低头看看下方,“好像目前暂时还没有开始褪色。”
我看游泳池的人越发少了,便说道:“不如我们来比赛吧,比谁游得快。”
“我知道的,你擅长这个。”他说。
“试试看嘛,我还不知道你游得怎么样呢。”我说着,把脚蹬在泳池池壁上,“我数一二三,数到了就出发!一——二——三!”
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的耳边一片水声,还有自己的脚击打出的水花声,我似乎找到了以前学游泳时候的感觉,然而,刚找到感觉,我的手已经拍到游泳池的边了。
我直起身子,回头一看,林书南离这边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我等着他过来,他从水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果然输了。怎么样,你开心不?”
“赢得太轻松,都没乐趣了。”
“那你教我呗。”他说,“教教我怎么样游得快,那我就可以给你更多乐趣了。
“喏。”我说,“来,你趴在水面上,我先看看你自己是怎么游的……停,停,停,肩膀不要晃……”
“对了。”林书南说,“我基本要一直换气的,憋气功底不足。”
“其实憋气不是特别影响速度,不过还是练一下吧。”我说,“来,把头埋进水里,你负责憋气,我负责把你按在水里。”
“喂——!”
“好啦,开玩笑的。”我说,“你来憋气,我在旁边帮你计时。”
……
这一天,我们在泳池里一直待到下午。
“累啊……”最后,林书南靠在泳池边上,感叹道。
“你太缺乏锻炼了。”我说,我站在他身边,看着泳池里翻起的波浪——因为海上风浪变大,泳池里的风浪也变大了,并且,感觉温度也降低了不少。
“是不是该上岸了?”林书南说,“中饭都没吃,上去赶紧填填肚子,然后休息一下。哎呀,漫长美满的一天,然后抱着美女共寝……嗷,干嘛打我!!!”
……
之后的几天里,船上的日子都过得风平浪静,我们看看风景,游游泳,读书侃大山,就这么把一天昏了过去。学校里一天读几十页的英文文献,写上万字的大论文,做统计分析和程序设计做到电脑死机的日子仿佛已经在很遥远的地方,我们悠闲着,悠闲得快要发霉。
直到船停靠在了第一个港口。
那是阿拉斯加的一个小镇,并非我们最终的目的地。船停下的时候,真是清晨时分,从窗户望出去,到处都笼罩着一层薄雾,在雾中,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陆地和山峦的存在。为了方便旅行者下船游玩,船会在这儿停一整天。
“兰兰,把外套穿上,房卡也带上!”林书南说,“我们下去看看。”
这是几天来,第一次下船。走下船,首先扑面而来的是雾气,带着北方的凉意。我眯起眼睛看着雾中的一切,但是看什么都看不分明。林书南摸了摸我的头,说道:“我们走吧。”
“往哪儿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东西来:“你放心,旅行攻略我都做好了的。”
我们沿着道路向前走去,这是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小镇,如果没有雾的话,我怀疑它一眼就能看到头。林书南带路,我们穿过小镇,跨过桥。
“前面水系很丰富。”林书南说,“现在正是三文鱼洄游的季节,你看。”
我侧头看去,只见湍急的水流中,可以看见一大群鱼,以奇迹般的数量和速度正在逆流而上。
“每年这个时候,三文鱼都会从大海里向内陆洄游,路上累死一大半,摔死一大半,被人钓走一部分,到了产卵的地方,产了卵,然后……就全死了。”
“全死了?”
“就是这样的动物。”林书南说,“路上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体内的营养又全部给了肚子里的卵。死后的尸体,成为鸟类和其他动物的食物,从而引开对鱼苗的注意。”
“大自然也真是奇妙而又凶险。”
“想想那个场景,也真是够可怜的。”林书南说,“即便这么辛苦,鱼苗的存活率也照样很低。”
我们继续向上游走去,水流变得越发狭窄、湍急,甚至形成了一个个小瀑布,可以看到鱼儿跳出水面,跳向瀑布的上一级,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并不是每条鱼都能成功——掉回下游的鱼占多数。
“为了生存要如此自讨苦吃,也是够不容易的。”林书南说。
“究竟是没办法的事。”我说,“人类要生存不是也很辛苦吗?”
“人的存活率可比鱼高多了——嗯,我是说成为受精卵以后。”林书南说,“当然人类有人类的辛苦,所以,兰兰……”
“怎么扯到我了?”
“我本来是想说点好听的话。”他挠着头说,“比如说我会让你不那么辛苦之类的,可是嘴笨,一下没说出来。”
“心意我领了。”我说。
我们在河流的上游坐上旅行大巴,开往内陆。转过几座山之后,车开进了隧道,长长的,黑暗的隧道。
从隧道出来的那一刻,我不禁眯起了眼睛,林书南在我的身边说:“雾开始散了。
我的眼渐渐适应了光线,我看见,在变薄的雾色中,周围的风景变得更加鲜艳,令我吃惊的是,一片片云朵低低地压在空中,低得像趴在了地上,像要压到人的身上来。它们没有奇特的形状,只是一块块棉花糖一般的云,白得令人吃惊。
远处的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车到达停车场时,我已经可以看清山顶上的积雪,云缠绕在山间,从山腰,一直缠到山脚。我仿佛觉得山脚下的云比我所在的位置还要低。
我们下车,走进山间去,这里有一个大得任何鱼也跳不上去的瀑布,和一个平静得如同镜子一般的大湖,湖面上浮着山上冲下来的,零碎的冰块。
林书南拉着我的手走到湖边去,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水中,水纹一层一层地扩散开去,像从睡梦中惊醒的温和生物。
我想走到更靠近水的地方,但林书南拉住了我,他说:“兰兰,等等。”
我站在原地,他松开了拉着我的手,随后,我感到有一个坚硬的环状物体套上了我的左手无名指,那个物体上,带着林书南的体温。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我抬头望着天空,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天上的云,此刻形状更加清晰。
阿拉斯加的云,是世界上最美的云。